酒肆僻静之处只有沙沙轻声,陆靖元与未明轻吐道。
“是这样的,我有一位朋友,他自十三岁起深慕一名女子,整整四年间,他每日苦恼如何才能见那女子一面,当真见到了,却又不知该如何讨她欢心,他为了能让那女子开心,什么事都肯做,照她的话在地上打滚、扮狗,可她笑完却又和其他男人厮混在一处,始终不曾将我那朋友放在心上,还骂他一事无成,不配对她有意…”
他一番话娓娓道来,便如一记记重棍敲打在他身上,直打的他心下作痛。
而未明在听到这故事竟是有关男女情爱之事后,便不想再听了,可后来又忍不住静静听完,听完后又不禁脱口而出道:“世间竟有如此薄情放浪的女子?”
她话一说完,便有些后悔,这种事不该是她这种出家人去评论的,当下她双手合十,心里又暗呼了几声佛号,只觉得是自己动了凡心,实在罪过。
陆靖元对苏杨儿贪慕之至,无论何时都不舍得去骂她,此时听未明骂起,却好似狠舒了一口恶气,暗暗想道:“苏杨儿,你看就连出家人都觉得是你错了…”
当下他便问道:“小师傅,你说这样的女子值不值得我那朋友如此深爱?”
未明摇了摇头道:“施主,贫尼不懂这些,无法为您解惑。”
陆靖元叹了口气,道:“小师傅,那你说我该如何去劝他?”
未明迟疑道:“佛祖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一切姻缘皆有天定,施主那位朋友动了嗔戒,该每日诵经念佛,礼敬佛祖,才能放下…”
“诵经念佛?”陆靖元听了心中苦笑道:“诵经念佛若有用,那我早该出家了。”
其实他也没指望这小尼姑能为他解惑,只心想她能代他再多骂苏杨儿几句,解一解他心中的的恶气,也是好的。
他将桌上的钱抓起,投入未明钵中,道:“小师傅,你多大了?”
未明闻言微微一怔,她从小长在怜溪寺,却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生的,又是何时被师傅捡来的,未剃度前,师傅喊她妞妞,剃度后师傅喊她未明,却从未有人这样问过她。
可陆靖元给了好些善款,她倒也不好不答他,只好回他道:“贫尼法身八年。”
“八年…”陆靖元知道法身即是出家后的岁数,他见未明看起来不过同苏杨儿一般大小,正是二八妙龄,是以说道:“那这么说小师傅从小就出家了。”
“是。”未明点了点头,她嗅到这红尘楼中酒香阵阵,肉味滚滚,这对凡夫俗子而言是香气,对她而言却如毒鸠,她早就起了离意,是以在回答完陆靖元几个问题后,便说道:“施主,您若无其他问题想问,贫尼便告辞了。”
陆靖元道:“小师傅,你还没告诉我,你在何地修行呢,我总该知道我这善款送给哪位佛祖了吧?”
未明道:“小寺居城外西去三里,萼背岭上,施主如见怜溪寺三字便是了。”
陆靖元道:“那是在山中了,小师傅自小出家,便不觉得寂寞么?”
未明摇头道:“修行乃人生乐事,能常伴佛祖,又怎会寂寞呢?”
陆靖元听了,暗暗惋惜道:“这样的美娘儿,却整日里守着那堆破铜烂铁。”
一念及此,他又想道:“杨儿不需像她这般寂寞,可不也对我视而不见?”
这时未明微微侧了侧身子,似有些坐立不安,陆靖元见到她的侧面,鼻子微耸,长长睫毛低垂,容颜娇嫩,脸色柔和,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是苏杨儿坐在他身畔。
未明见他久不出声,忍不住问道:“施主…请问贫尼可以告辞了么?”
“哦。”陆靖元闻音回了回神,道:“小师傅,你请便吧。”
这一次他没有继续挽留未明,倒不是因不想她留下,只因猛然间又想起了苏杨儿,一时间满腹相思愁肠,其中恨意实难于外人道,又哪还有什么寻欢作乐的心思。
未明见他终于肯放自己走,也是大喜,当下又与他道了几声谢,便起身匆匆离去。
陆靖元前后共给了她数十文,已够买几斗米之多了,她第一次外出化缘,便能有如此收获,已是意外之喜,她那些师姐们都未必能讨来这么多善款。
她只在心中隐隐感到自豪,陆靖元却又再次举起了酒杯,诵经念佛予他这轻薄之人自是无用,也只有这碗中康粮,能一解他心中之痛,却见远处炊烟渺渺,好似又看到了苏杨儿的影子于天空中对他冷笑:“我身上一根寒毛,你也不配得到。”
他见之,不无怅然想道:“杨儿总归是不肯再见我了…”
陆靖元正感神伤之际,却忽闻楼梯口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动静,原来是那未明走的太过着急,将钵中的铜钱撒了出来,满地都是,此刻她正蹲在那里慌乱拾捡。
未明模样着急,令人生怜,可陆靖元见了反倒心烦道:“别捡了,我再给你些!”
说罢,他往袖中摸去,却是目光一变,原来他此行带的钱原本就不多,倘若再给这小尼姑,那这就要吃霸王餐了。
好在这时未明道:“那怎么能行呢,这是施主的善款,自应妥善保管。”
此话一出,陆靖元心中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当下上前帮她将散落在各处的钱捡回钵中后,道:“小师傅,你想不想在多寻些善款来?”
未明感激于他帮忙捡钱,正想与他道谢,听到这话,又意外道:“施主,您真的愿意再多捐一些么?”
陆靖元摇了摇头,道:“眼下我身上也没有余钱了,不过我知道城中有户积善人家,家中有位苏大善人,你若愿意随我去见他,想必他会慷慨解囊。”
未明生性善良单纯,铭感于陆靖元的假仁假义,只以为他是个善男信女,对其话深信不疑道:“施主您有如此善心,将来定受福报。”
“那你是愿意随我去见苏大善人了?”
未明连忙点了点头,怜溪寺是个尼姑庵,平日不接待男香客,又无田产,只有一片烂桃林,香火实在不济,原本照寺中规定,她这个年纪的小尼姑是不能独自外出化缘的,可如今却统统下了山,可见此庙香火已是捉襟见肘。
而陆靖元望着她那双闪烁着天真兴奋的水眸,心下却是一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