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前卫已经习惯了沙正阳这样每年选择春节期间来拜访自己,或者吃顿饭,或者在一起喝茶,平时更多的时候是通过电话联系,偶尔有机会也在一起小聚。
他感觉得到,哪怕现在沙正阳已经成长成为可以和自己比肩的角色,但沙正阳内心对自己的敬重却并未消减,这从沙正阳愿意把这种堪称私密和重要的事情对自己和盘托出就能看出来,这也让桑前卫暖心之余也颇为自傲。
“桑区,我知道长河能源集团肯定很受重视,但这种超大型国企,本身内部就很复杂,而且又是几个大型企业组合在一起的,我估摸着这光是要把内部梳理顺当,都得要一两年吧?”
沙正阳自然清楚这里边的情况,打造五百强的理念,从中央到地方,深入人心,世界五百强,中国五百强,然后就是全省五百强,这种行动计划遍地开花,下到市县一级,那就是全市五十强或者百强,全县五十强,总而言之紧跟上面的精神,做大做强企业。
汉川省的动作很猛,长河能源集团就是第一号种子选手,省里对其倾注了大量精力,甚至也在各方面要给予政策支持,比如银行那边,又比如土地资源,再或者就是政策支持,可以说要什么给什么,但是这么厚待的背后也意味着巨大的期望值转化来的压力。
如果说作为掌舵者你不能拿出像样的成绩单来向省委省政府交代,那你的命运可想而知。
钟广标已经无从选择,上船了,在他那个位置,想要下船,也不容易。
但自己呢?沙正阳不得不掂量一下,要想把这样一家能源资源型企业搞起来可不简单,不比在一个区县里招商引资培育产业,它的资产和模式已经定型,你要这样一艘巨轮加速,而且还不能偏离方向,那这里边所需要的东西太多了。
沙正阳回忆了一下,关键在于未来几年里煤价油价走势都不太令人满意,自己就算调到长河能源集团,恐怕能发挥出作用的余地也不大,纵然钟广标再信任自己,但他上有尤万刚,下边还有无数副总,恐怕折冲余地也不会很大。
“正阳,你在担心什么?”桑前卫见沙正阳只是默默的倾听,却一直没有发表意见,这和他以前表现可不太一样,“你是担心在长河能源这样的巨头里难以施展?还是觉得这种国企和东方红不一样?”
“桑区,你应该了解,像这种超大型国企的复杂程度,我这样一个外人进去,而钟书记也算是外部进去的,要想在里边打开局面的难度有多大,我倒不是怕干苦活累活,问题是如果合理的机制,没有足够的支持,恐怕这会成为一个烂泥潭。”
沙正阳不讳言自己的担心,这是现实。
国企不是那么好搞的,其特殊的体系和规制,比起地方上的干部封闭凝固程度犹有过之,再加上未来几年的国际国内的特殊大环境大气候下,只怕更是一个艰难的挑战。
“现在全国上下都在围绕着打造各类五百强而出台政策措施,但不是很看好这种运动式的做法,还是那句话,条件合适,水到渠成,条件不合适,强扭瓜不甜,甚至可能带来负面效应,一加一小于二,甚至小于一的可能性都有。”
“正阳啊,我觉得你不像是惧怕挑战的性格啊。”桑前卫浓眉挑了挑,“你这么年轻,怕什么?怕耽误几年,还是怕在领导面前落了不好印象?我告诉你一个道理,你在领导面前露面多,哪怕是有争议,有批评,都胜过你在旮旯里默默无闻无人知!你不至于到一个地方连一点儿事情都不敢做就等着熬资历吧?”
“我知道你在真阳出了彩,但你自己都说冯士章不是很待见你,而且还有一个对你意见很大的分管经济工作的副书记,你应该清楚继续这样下去,恐怕你好不容易挣出来的光环会慢慢黯淡下去,而且你也应该清楚,宛州始终距离汉川省政治中心远了一些,平时省领导一年能来你宛州几次?”
“再说了,就算是熬资历,长河能源集团是正厅级单位,也比你在宛州某个区县强,你现在还是县长,嗯,好像短时间内还难以到县委I书记这个位置上,给你算两年吧,你能拼上书记,书记位置上,你三年总要呆吧?你不可能总指望着每个领导都能欣赏你,看重你,哪怕你真的有天大的能耐,也得要有领导认可才行。”
桑前卫这番话可谓推心置腹了,甚至都有些出格了,但的确是在为沙正阳着想。
“五年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你才谈得上瞄准副厅级,这都算是最顺利的了,稍微有点儿颠簸,六七年也很正常。可长河能源你一去,直接瞄准副厅,一个副总经理起码都是副厅,甚至当个总经理助理,没准儿都能运作一个副厅级,只要你正科级年限够了,钟广标难道就连这点儿主都做不了?”
不愧是未来的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看问题太犀利深刻了。
企业上和地方上有很大不同,你说你一个厅级企业的老总和一个同样是厅级的市高官能相比么?就算是尤万刚,早就是正厅级的长河石油管理局党委I书记、局长了,但也得要兼任了武阳市委I书记两年之后,你才能升任副省I长。
但对于像沙正阳这一类还没有达到那种境地的干部来说又有不同,他的目的就是要尽快解决副厅,可留在宛州,在林春鸣和钟广标都纷纷离开的情形下,他要想上副厅不但要熬资历拼业绩,还得要看机遇,即便这样,也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因素。
“正阳,我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或者是林春鸣希望你到嘉州?”桑前卫很坦率,“我不认为这合适,这对他也不合适,对你也不合适,走到哪跟到哪很容易打上个人印记,这不利于你未来的成长,也容易授人以柄!或者你要到平原?”
沙正阳赶紧摇头,“桑区,平原曹秘书长那边我可从来没想过,林书记那里倒是提过,如你所说,林书记和我都觉得现在时机不合适。”
“嗯,这说明他和你都还是能看到这个问题嘛。”桑前卫点点头,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你既然来征求我的意见,我当然要把我自己的观点说出来,当然决定权在你,总而言之留在宛州都比到嘉州强,但人挪活,树挪死,你完全可以去新的环境拼搏一番,不要怕遭遇挫折,年轻时候的挫折也许就是以后最大的财富。”
沙正阳心有触动,自己似乎还是过于计较得失了,正如桑前卫所说的,自己这么年轻,而且还有着天赋加成,难道还惧怕去一家企业搏一回?
没错,可能自己是会遇到一些难题、挑战和阻力,但那又如何?迎接挑战、克服阻力和解决问题不就是提升自我的目的和意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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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业山给出的答案也是一样的,理由也差不多。
年龄上的优势可以让沙正阳不像其他人患得患失,他这个年龄遭遇挫折不是坏事。
但是郭业山和桑前卫不一样的观点是在国企发展未必就比地方上差了,尤其是未来几年国企改革攻坚可能会成为国内政治生态体系中的重头戏,如果能在国企中干出一番成绩来,只怕其受重视程度不比在地方上逊色,甚至犹有过之。
桑前卫则觉得在企业上锻炼几年,在副厅级岗位站稳,就可以像钟广标那样直接跨出企业,既可以到普通地级市去担任副职,也可以选择到副省级城市比如汉都这样的城市中去直接担任区县高官,这也可以弥补仕途上的重要一环。
两个领导的观点如出一辙,又各有侧重,但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国企去得,也让沙正阳心中大概有了一个谱。
郭业山不出所料的离开了华阳。
应该说在华阳担任常务副县长这段经历成为他履历中非常重要的一块,也正是因为他在华阳担任了常务副县长这个关键位置,他才能回到市委宣传部担任副部长,正式晋位正处级,堪堪赶上了他的老下级沙正阳和老对手桑前卫。
给沙正阳的感觉,郭业山和桑前卫就像是前世中的汪剑鸣和自己一样,两个人同时起步,同时竞逐,然后互有胜负,哪怕是离开了银台,仍然在不同岗位上竞争。
只不过自己和汪剑鸣再怎么面和心不和,起码面子上还得要过得去,而这两位似乎却再无往来。
在沙正阳面前,桑前卫从来没有提到过郭业山,而郭业山也从不提及桑前卫,就像从来没有过对方,这种很微妙的感觉让沙正阳也特别觉得有趣。
沙正阳相信其实两人都应该清楚自己和二人都一直保持着联系,甚至和双方都还很密切,但是各交各的,互不相扰,似乎两人从未共事过,或许这就是天生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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