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这恐怕会让市公安局那边很难受啊。”趁着第一件事情处理结束,双方去签署解决方案意见,蒋胜宽笑着小声道。
“免不了,每一件事情要处理下来都要得罪一大帮子人,我早就有思想准备。”沙正阳坦然道:“但得罪人难道就不做了,或者市财政全部扛下来?不可能的事情嘛,所以只能是折中,大家都得要有点儿危机意识,要有点儿痛感,不然大家都觉得无所谓,反正就是沙某人来当个裁判了,哪有这种好事?”
蒋胜宽一想也是,要解决问题,就得要说钱,而且可以毫不客气的断言,人家既然敢找上门来找市长决断的,多半都是占着理儿,该政府或者政府部门付钱的,这种事情既然下了决心要做,触及的都是内部利益,得罪人就在所难免了。
“市长,我得说一句,如果都像这样,那市财政估计把这帮子事儿处理完,就得要关门了。”马建军也插上话来,一脸郁闷,“凭什么就该市财政要垫付?这是他们市公安局的破事儿,没过预算就擅作主张未批先建,现在成了要求追认了,如果日后大家都这么搞,那还要这个预算规定干什么?要以我说,就该他们市公安局自个儿兜着,怎么来解决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那这样下去,市公安局就得要一直拖着,和现在无二,我们解决问题从和解决而起?”沙正阳反问。
马建军张了张嘴,没再说。
市公安局是绝不可能那自家民警的工资奖金或者办公经费去填这个坑的,没有那个局长敢这么做,所以最终结果就是拖着。
“好了,不争论了,这事儿就这么办,建军,我知道你那里有难处,年不好过,我也在琢磨,仕群也在想办法,一句话,大家群策群力,总得要熬过去,不至于让你一个人去背锅。”沙正阳看着脸挤在一块儿马建军犯愁的表情,拍了拍对方肩膀。
“市长,有您这话,我心里也就笃定了大半了。”马建军咧着嘴道:“您也是知道了,现在各方都赖在我办公室里要钱,我是真的连觉都睡不好了,再这样下去,我这脑袋上本来就留存不多的头发估计就保不住了。”
一句话把大家都都逗乐了。
该干的事儿还得要干,简单的有,复杂也不少,第二第三拨进来shàng fǎng反映问题的都相对简单,市水利局的一个河滩地改造项目,因为对工程量认定有出入,所以双方一直僵持不下,水利局自然不会轻易松口,坚持认为对方工程量虚报,不肯付款。
这个问题需要双方重新验收认可,但原来乙方提出来,水利局以原始资料找不到了为由一直不予理睬,沙正阳也没客气,明确表示如果找不到原始资料来核对,那么责任就在水利局,该追责就要追责,很快水利局方面就软口表示要回去再找一找。
不用问这里边多少是有些猫腻的,工程是前任签的,但后任来接手后觉得问题比较多,不愿意被这个黑锅责任,但是又不愿意把这事儿给戳烂免得背骂名,才会演变成这样,这也是蒋胜宽悄悄告诉沙正阳的。
沙正阳一锤定音,重新复核,以实际工程量来确定该付款项,核实清楚后,按照约定付款。
一口气处理五六拨,天色就已经黑尽了,眼见得还有好几十拨,好在xìn fǎng办已经提前开始登记和收集材料,并开始预约,这才让外边的人不至于心慌,沙正阳甚至还专门到接待大厅去表了态,只要是收了材料的,他都会亲自处理,今天处理不完,他也会抽时间在三个月内一一落实处理,到时候会按照留下的联系方式来和对方联系,确定解决办法或者方案。
“最后一个,今天就差不多了。”沙正阳伸了一个懒腰,和周围的人道:“晚饭市政府食堂已经准备了,大家也就别推了,就在这里对付一顿,我也感谢一下大家工作上的支持。”
一干人都笑着答应下来。
沙正阳不太喜欢在外边吃饭,更愿意在市政府食堂里请客,这个习惯也慢慢形成。
现在市里边有时候只要不是特别重要的宴请,索性就安排在市政府食堂里,那么三五桌,市政府食堂也能做得下来,当然规模大了,还是只能到外边去。
最后一个被带进来的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但是从对方黢黑的面膛和畏畏缩缩的神色就能看得出来,这不太可能是一个有多么大债务规模的事儿,这让沙正阳有些惊讶。
虽然说下午这一轮接待里不少沙正阳都是知晓情况的,毕竟动辄涉及到百万资金的债务,再怎么也要提前准备一下,最起码也要和财政那边对接一下,免得真的过不了,那也太难看了。
但并不是每一个都是提前准备了的,还是穿插安排了一些临时排队排在前面的,像这一个就是临时排队排上来的。
蒋胜宽已经提前看了看反映情况的材料,脸色不太好看,他感觉这事儿恐怕又得有人要挨尅了。
沙正阳接过材料简单一浏览,不出所料,就阴沉了下来。
涉及到的金额不大,八万多块钱,而且是从1992年一直持续到2000年,嗯,但这债务也比较复杂,准确的说都是吃饭钱,餐饮欠账。
官泊县乔庄乡李家饭店的九年欠账,复印件大概有三百多页,堆在桌面上也是厚厚一叠,小的面额不到一百块,大的也不过**百元,几乎每一张都有签名,而且略微翻阅一下就能看得出来,签字的人也不尽一致,想一想也是,横跨时间如此之长,估计领导都不知道换了多少茬儿了。
反映的问题也很简单,李家饭庄是乔庄乡的一家饭馆,从八十年代就开始开着,但从1988年开始,乔庄乡政府就陆续开始在李家饭庄定点用餐挂账,甚至也包括当地的两个村也在李家饭庄挂账,按照原来的规矩,都是一年一结,但从1992年开始,这个规矩似乎出了问题,当年的乡长因病离世,饭馆老板李长庚因为不清楚这一情况,来不及签字,等到年底去找新来的乡长签字结账时,新来的乡长以不清楚情况拒绝,而找乡党委i书记,乡党委i书记则以乡长负责财政签字为由推脱。
当年的挂账就是五千多块,未能结到账,后来李长庚找了很多人作证,勉强结了一千多块钱,剩余四千多就只能挂在这里。
从993年开始,乡政府继续在李家饭庄吃饭挂账,仅1993年就消费了九千多,但到1993年底结账时,又卡住了,时任乡长的雷先河称定点在这里吃饭没有经过乡里研究过会,谁吃的谁负责,如果一定要乡里结账,那么就要写清楚是哪些人因为何事消费,而原来这种挂账都是李长庚自己做了一个记录,注明是谁带来吃饭,根本没有让别人签字,他再去找的时候,有些乡干部还能认账,但是有些人却以记不清推脱了。
光是这一下子就让他有七千多没能结账挂在这里。
照理说吃了这么大的亏,也该汲取教训不做这种生意了,但乔庄乡就那么大,乡政府消费是一个最大的客户,李长庚也不可能放弃掉这样一个长期生意,所以还得要继续维持。
1994年李长庚便多张了心眼儿,每一次来吃饭的,哪怕多散两支烟也得要请来请客吃饭的人落下大名,觉得这样把稳了,到年底,又出幺蛾子了,乡里规定要说明每顿饭消费的原因,哪些人消费的,这下找到这些签字的,人家都认,也签了字,但是拿到乡长那里去签字,却说逐级报批,要分管乡长和各办公室的负责人也要签字,这里边矛盾重重,有些愿意签字,有些则也不清楚为由不肯签,这一下来,又是四五千没能结到账。
从1995年开始,李长庚便有些不愿意做乡政府的生意了,但有人给他递了话,如果不肯做乡政府的生意,那便是给乡里过意不去,雷乡长很不高兴,李长庚最后只能去服软,想了一些办法才算是把关系重新维系好,这1995年和1996年还行,过了。
1997年开始换了乡长,新来的乡长手笔很大,长期安排在李家饭庄吃饭,县里来的,乡里的各种会议和接待都安排在李家饭庄,两年下来就消费了七八万,但是结账却总是磕磕绊绊,乡里态度很好,但是总是说困难,每一次结账总是只能接到百分之七八十,要留点儿尾巴。
这种情形从1999年开始又变了,一年下来消费了两万多,一分钱都没接到,理由是乡里财政没钱,等到有钱的时候再来结账,欠账不赖账,但具体什么时候有钱,说不清楚。
就这样李家饭庄关门歇业,实在是撑不住了,八万多块钱对于一个乡里的小饭馆不是小数目了,而且再这样下去,李长庚不知道这账还要累多高,乡政府的人来吃饭,你还不敢拒绝。
从沙正阳眉宇间的阴沉中夹杂着的怒火,蒋胜宽和马建军就知道恐怕要出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