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红兵，问你话呢，别在那装哑巴，三杠子压不出一个屁，我姐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窝囊东西！”
张铁头天生斜眼儿，四十来岁却穿着城里时兴的破洞牛仔裤，耳朵上还扎了个耳钉，一副二流子样儿，损起自己姐夫来，口不留德。
林红兵听了这话，脸色更青了，握着烟袋锅儿的手骨节攥的发白，但是还是没吭气儿。
林晓看到这个场面也是直揪心，他清楚老爹的为人，本分，老实，从不欠人，人穷却从来没短过志气，前世以来林晓一直也是这么认为的。
没啥文化的庄稼汉，可能都不知道“尊严”二字怎么写，但是这两个字所具备的意义却似乎与生俱来，溶于骨血，被老爹奉为圭臬，爱面子，喜欢吹牛这是最明显的表现。
这也是林晓以前被蒙在鼓里原因，他固执的认为自己老爹是绝不会向人开口借钱的，因为他爹干不出来这种事。
可是事实证明，他的固执是错的，他爹借了，而且借遍了亲戚，不然也不会上演这种轰动的讨债戏码。
但是林晓却并不鄙夷自己老爹，也不觉得丢人，也并没有感觉自己老爹的硬汉形象崩塌，反而愈加的高大。
他大致知道自己父亲的想法，父亲借钱是为了让他上学，改变命运，真正的走出大山，所以才会折腰借钱。
而如今一群亲戚逼迫上门，按照自己老爹的性格，应该绝对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可能在自己小舅第一次张嘴的时候，就答应下来。
之所以没有，多半是因为老爹想把家里的地留给自己托底，哪怕在城里混不下去，也不至于饿死，这是根植于乡下人思想之中的固有观念，有地就有饭，再穷也饿不死。
一个把面子看的无比重要的人，却抛下的了所有的尊严荣辱，只为了保护他唯一的儿子。
因为在他的心里，和他的儿子相比，尊严和面子都并不重要了。
父爱如山，这个词汇兴许在很多年中，在他心里停留的都是最表浅的理解，如今却被父亲用一种卑微的方式呈现出来，让林晓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涩。
父亲的爱也真的像山一样，挡住了一切寒流和雨雪，他前世的时候，根本就不曾听闻讨债的事，而家里的地终究也没有卖掉，自己的老爹却因为卖血，贫血而死。
不用想也明白，父亲用命偿还了所有的债，山崩之下，也给自己留下了一片净土。
唐豆此时并不知道林晓的心理活动，却是拉着林晓的胳膊，钳制这他不顾一切冲出去的欲望。
林母开口了，神色悲戚道：“铁头啊，你就别逼你姐夫了，欠你们的钱，迟早都会还的，你难道还信不过你四姐，你大外甥也有出息了，在容一段时间都不行么？”
张铁头却是丝毫不管自己姐姐的愁容，翻了个白眼道：“四姐，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这容一容都几年了，家家日子都不好过，大姐，二姐家的小子也都要娶媳妇了，三姐家要盖房子，我也要出去做生意，都需要钱，您这也不能光祸害自己家的人啊！”
林母转而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几个姐姐，哀求道：“大姐，二姐，三姐……你们……”
林晓大姨脸色为难道：“淑英，不是大姐不容你，是我家大小子都28了，再不娶媳妇，就娶不上了，姐也有难处啊。”
林晓二姨也是紧忙接口，生怕把自己落下道：“是啊，我家刚子也不小了。”
林晓三姨搓了搓手，摇头道：“英子，我家房子盖了一半了，没钱买料，总不能不盖了。”
看到这几个姐姐诸般搪塞，林母脸上的失望也渐渐的变成了绝望，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话，软话已经说尽了。
张铁头紧接着鄙夷道；“还有，就你家那小子，还能有出息？一天臊眉耷眼的，谁不知道现在二本的大学生都不值钱了，更别提一个三本的！”
林红兵一听这话却是炸毛了，他能容得了别人骂他，却丝毫容不得别人看不起他儿子，“腾”的站了起来，把手里的烟袋恶狠狠的砸在地上，怒视着张铁头咆哮道：“我儿子有出息着呢！我儿子是南关村第一个大学生！以后要进大公司，挣大钱！光宗耀祖的！”
提起自己儿子，佝偻的林红兵竭力的挺直了腰杆，誓死捍卫！
张铁头本身就是个二流子，怎么可能怕林红兵这个庄稼人，看见林红兵发毛，顿时就是一瞪眼睛：“呦呵！咋的还想动手啊！乡亲们，看看，这就是老林家的作风，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还牛逼闪战的，咋的想当老赖是吧？”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八个字，瞬间就把暴怒的林红兵拉回原地，气焰俱消，他是讲道理的人，他欠钱，他理亏，确实没有发火的理由。
林红兵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随后一咬牙，狠狠的在地上跺了一下，撇身冲到屋子里，所有人都是一愣。
可是不过须臾，林红兵再次冲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抄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张铁头顿时就是一个激灵，后退几步，色厉内荏道：“林红兵，你想干啥？”
围观的众人也都是一惊，这事儿要闹大，都要动刀了！
“老林，别冲动啊！”
“是啊，赶紧把刀放下，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一家人没有说不开的话，不至于啊！”
乡亲们也是纷纷劝导，生怕这林红兵发狂。
林红兵却是一言不发，铁青着脸走到磨盘旁边，把左手放在磨盘上，咬牙切齿的看着张铁头狠声道：“给我三个月的时间，就是卖血，卖肾，欠你们的钱，我一定还上，今天我先给你一根手指头，安你们的心！”
所有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这林红兵也太狠了，却是要断指明志！
张铁头也是吓了一跳，林母顿时就吓傻了，赶紧把自己身边的女儿推开，一把抱住林红兵嚎啕大哭道：“孩儿他爹，你可别犯傻啊，你这是要干啥啊！”
随即林母便是绝望的看着自己的弟弟，颤声道:“铁头啊，你这是真要把你姐和你姐夫逼死啊！”
张铁头眼中也闪过一丝犹豫，不过却是转瞬即逝，皱眉道：“四姐，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就是让你家卖个地，咋就是要逼死你家，你就是不会算账，我告诉你，你家一共十亩地，一亩一万块，这就是十万，还了账还剩几万，直接去城里做点小买卖，咋不比种地强？”
张铁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叫起了撞天屈。
“我这分明是为了你们好，你们还不是好歹！我跟你说，这林经理要不是我朋友，能给你们这个价钱，人家在东关村收地都是八千一亩！”
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黑西装中年人，也开口了，清了清嗓子道：“咳咳……其实我明白你们的顾虑，担心儿子没着落是吧，我可以给你们开个便利，等你们儿子毕业了，可以到我们唐古药厂上班，要是有真材实料以后也会着重培养提拔，你们看这怎么样？”
林母听到这话，也是有所意动，转头看向自己丈夫，哽咽道：“孩儿他爹，你看……”
林红兵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坚持道：“不行！怎么都不行，啥都能动，地不能动！”
张铁头见到自己四姐松动了，本来还以为事情要成了，却是被这林红兵一句话掐死，顿时就是恼羞成怒了。
“他妈的，给你脸你还赛脸了！心里没点逼数了，来！来！不就是一根手指头么，我看着你剁，你要是剁了，我容你半年！”
林红兵听到张铁头这话，也是浑身一震，点点头，沉声道：“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林母顿时感觉到了不妙，却是被自己丈夫一把扯开，推倒在了地上，却是尖叫道：“孩儿他爹不要！”
林红兵脸色血红，却是已然然下定了决心，手起刀落，毫不犹豫，所有人都被林红兵说砍就砍的悍气给震傻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空气中突然传来“当”的一声脆响，林红兵手里的菜刀直接翻飞了出去，“哚”的一声砍在墙上。
林红兵直接就蒙了，刚才他只感觉一股大力袭来，真的手心发麻，手里的菜刀没握住，就给飞了。
见鬼了？
所有人也都是有点不明所以。
张铁头愣了一下，也是反应了过来，便是满含嘲弄道：“还以为多大的本事，原来还是个怂包蛋！没那个胆子，装什么大瓣蒜！”
而就在这个时候，却是好似晴空中一道霹雳炸响。
“张铁头！我……去……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