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看着李暮凄苦的模样，桃金娘绷着的脸上闪过一丝犹疑。幽灵状态的她鼻梁上依旧架着一副厚底圆眼镜，又长又直的头发扎成左右对称的马尾巴竖下来。此刻她的目光从厚底镜片后边炯炯有神地投射出来，显得兴致勃勃。
“怎么？”桃金娘说，她径直飘到两个人身前，看着已经不幸湿身的李暮，“你们是被朋友嘲笑了吗？”
“没错，当然是这样。”赫敏只是张了张口，就听到李暮斩钉截铁地回答起来。她诧异地看着她的朋友，一位理应以正直善良诚实著称的赫奇帕奇，差点儿以为面前的李暮是被什么人给掉包了。
李暮转过身，对赫敏悄悄眨了眨眼睛，然后他指着她：“美丽的桃金娘女士，我是李暮，这位是赫敏格兰杰，我们都是今年入学的一年级新生，可是我们过得很不顺。我是东亚来的留学生，赫敏是个麻瓜……而且她有一副大大的板牙和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
赫敏的脸蛋一瞬间涨成猪肝色，她知道自己的门牙是有些大，也知道自己头发总是乱蓬蓬的不好看……但这些事实从李暮嘴里说出来，立刻就像一道道利箭扎进她心窝里头。赫敏的第一反应是抽出魔杖，对着李暮的嘴巴来一记“如封似闭”，让他上下两瓣嘴唇最好永远被黏液封住。
可是赫敏真不愧是赫敏，想着李暮刚才挤眉弄眼的鬼祟表情，她终于克制住了拔杖而上的冲动。然后她看到李暮哭了，就好像中了“咧嘴呼啦啦”的反咒——眼前这幅场景怎么想都很怪异，可是她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理智。
李暮说哭就哭，眼泪稀里哗啦地从一双黑瞳里涌动出来，很快就在脸颊两侧挂成两行瀑布。
“每次听到同学们说出那些污蔑的言辞……我心里是那么难过……”李暮继续哭诉，声音都哑了，嘶嘶抽着气儿，“甚至连我们的朋友也背地里说我‘那个黄种’、‘东方蛮子’，还称呼赫敏为‘卷卷毛’、‘大棒牙’……我们的出身和相貌是天地生养、父母赐予的，没想到却成为别人攻击我们的理由……“
倘若不听话语的具体内容，光看着李暮这声泪俱下的神情，赫敏都不禁升起一丝感同身受的悲恸和愁苦。可是……
她不记得有谁叫过李暮“黄种”和“东方蛮子”啊，还有关于她的……
赫敏悄悄捏了下自己的手臂，疼痛感很快反馈回大脑中枢。她真不是做梦，更不是疯了。
难道其他人，尤其是罗恩和哈利，真的在背地里称呼她为“大棒牙”？这种相貌攻击跟“泥巴种”比起来，可也好不到哪儿去！
在这一刻，赫敏对自己的人生都产生了怀疑。特别是当她想起朋友们总是不识好人心，想起跟罗恩之间的冲突，刚刚才被压抑下去的委屈再次涌上心头，眼圈一红，泪水止不住地想要往外一涌而出。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她本来就是躲在这间偏僻盥洗室痛哭发泄的呀！
忍着鼻尖的酸楚，赫敏听到桃金娘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是传闻中那种能够划破玻璃的尖锐声气：“噢……那些愚蠢的家伙。学校里总是会有这么些愚蠢的家伙。没关系的，孩子们，这种人哪个年代都不少，当你们面对这些嘲笑……当你们面对这些事……”
赫敏大着勇气，抬起朦胧泪眼来看了下面前的鬼魂。乳白色的幽灵脸上露出怜悯的表情。桃金娘紧绷着的神情明显松懈了，她看起来正思索着，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用词和语气。
她是在……宽慰他们？！赫敏张着嘴巴，连终于顺着眼角滑落的泪水都忘了擦拭。桃金娘此刻的表现完全跟传闻中是两回事，在他们面前，她脾气不再暴躁易怒歇斯底里，而更像是和蔼可亲的邻家大姐姐。这么感受起来，眼前桃金娘虽然是乳白色的虚影，可那副带着厚底圆框眼镜的书呆子模样也不那么惹人厌恶了。
“当你们面对这些事，你们要相互支持。《魔法史的阴暗面》、《中世纪麻瓜的巫师清洗运动》、《血脉传承》这些书都记载了人们与生俱来的分裂性和劣根品质……”终于，桃金娘再次开口，絮絮叨叨的像是在念一段咒语，”你们还好，还有彼此互相帮助的伙伴，而我……我可是、我可是……”
到最后，本是安慰两人的桃金娘嘴巴一扁，露出悲伤沉痛的表情。李暮跟赫敏不约而同捂住耳朵，他们是切身体会过桃金娘尖叫声的威力，相比起聆听这声音，他们更愿意去淋脏水。
而下一秒，桃金娘果然不出所料地哭嚎起来：“我又老又丑，我满脸粉刺，整个学院没一个人喜欢我——”
就算捂着耳朵，那声声尖叫也宛如魔音灌耳，直透人心。
下意识的，赫敏一抹眼泪，对桃金娘说：“不，桃金娘，你很……我认为——真的认为——你很漂亮。”
李暮险些儿要扶额长叹了。不管从哪个角度、哪个人物的立场来看，小赫敏真不是安慰人的料儿。
桃金娘也狐疑地盯着赫敏的眼睛。
“我……漂亮？”
“是的，当然漂亮！”看着赫敏脸色一滞，李暮赶紧出声打圆场，“过人的智慧是人类最大的财富，我们天朝也有一句古话，叫做‘腹有诗书气自华’。我认为你很漂亮，因为内在的品质远比外在形貌更加重要——特别是对于能够随意变形的巫师来说。”
“是么？腹有诗书气自华？……”桃金娘认真品味着李暮的话，煞有介事点了点头。她已经相信了一大半，暗自里心花怒放着，只是还要绷出一副矜持的样子。
“而且这并不只是我和赫敏的观点。我们的级长，塞德里克迪戈里学长就亲口跟我说过——”李暮眼珠子一转，决定再加一把猛料，“他曾经在级长盥洗室……你知道。他对我说过，很欣赏你的知性美。”
说话间，他眨了眨眼，嘴角挑起一个暧昧的笑容，心里暗道：要委屈你了，迪戈里大兄弟。
“噢噢噢……那个小伙子！”桃金娘的声音高亢起来，李暮他们发现这幽灵高兴时的尖叫跟悲伤哭嚎也没什么不同，都像女高音歌唱家唱破了嗓子的感觉。
“当然，我和赫敏，也希望能跟你做朋友……”李暮顶着发麻的头皮，向桃金娘伸出手掌，然后又尴尬地缩了回来。他激动得”差点儿“忘了，幽灵是无法跟人接触的……
最后，当李暮跟赫敏一脚脚小心翼翼从淌满水的二楼女生盥洗室离开，桃金娘也送客般飘到门口、挥舞起手臂喊：“以后一定要常来玩儿呀。”
她甚至擤起鼻子抹起了眼睛，哪怕作为幽灵，她根本无法流出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