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人了?
姬云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挂在自己长戟上的匈奴人,鲜血顺着长杆流到他的手上,那种混合着雨水的温热让姬云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恶心,黏黏的感觉更是让他觉得木杆已经和自己的手合为一体,这辈子都再也甩不掉了。
“啊!”姬云惨叫一声,将手中的长戟扔掉,大雨中,他张开双手,试图让本就不清澈的雨水将手上的鲜血冲掉。
“你在干什么!”一旁的牛承刚刚挡住了一个匈奴人的攻击,余光看到了姬云扔下武器,不由得心里一惊,“把戟捡起来!混蛋!”他这么说除了不想让姬云死以外,也是为了自己着想,当阵型完整的时候,长戟手对付骑兵冲击才有作用,一旦被撕开口子,等待他们的将只有死亡。
可惜姬云此刻眼里除了血红再没有了其他颜色,对牛承的喊叫充耳不闻。
不少长戟手被匈奴人的冲击直接撞飞到了天上,然后重重地落下来,又砸倒了另一些长戟手,匈奴骑兵在付出了几十人的代价后,终于从如墙一般的长戟阵上,撞开了一道裂痕。
姬云依然呆在原地,就连木盾也早已倒在地上,在他前面,有一个秦军长戟手倒下,一个壮硕的匈奴人挥舞着马刀向他冲了过来。
“大哥小心!”身旁的王二毛见情形不对,一把推开姬云,毫无准备的姬云直接被推倒在地,溅起来的泥水浇在他的脸上,终于能让他清醒了一点。那个壮硕的匈奴人可不会因为眼前的敌人发生了变化,就停下进攻的脚步,而王二毛因为推开姬云的原因,防守来不及调整到位,头颅被匈奴人一刀切下,而身体则被战马撞飞。
“咚!”
头颅落地的声音像巨雷一样响,穿过姬云的耳膜,没有一点阻拦地直击心灵,而除了这一声,其他万物在姬云都眼里都消失不见,没有了雷声,没有了雨声,也没有了厮杀声。
落在地上的王二毛的头颅,眼里还带着无边的恐惧和惊讶。
姬云惊恐而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昨天还在憧憬着军旅生涯的王二毛,才刚刚满十七岁的王二毛,会因为别人取笑而紧张的王二毛,就这么死了?而且只剩下一颗头颅,连身体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你他娘的给我站起来!”牛承抓住姬云的领口,将他从地上提起来,“你他娘的在干啥!”
姬云仿佛没有知觉一般,任由牛承晃动自己的身体,然后把头缓缓地侧向一旁,猛烈地呕吐起来,似乎想将心里的一切都吐出来。牛承摇摇头,再也不想去管这个人,从腰间拔出佩剑来,向一旁从马背上掉下来的匈奴人冲去。
吐了几口,姬云终于清醒过来,王二毛在他眼前被杀掉的景象不断地在脑海里上演。
“啊!!!!!!!”
一声长啸,姬云猛地拔出剑来,对着空气一阵猛挥乱砍,毫无章法。一个匈奴士兵朝姬云冲了过来,手里的马刀轻松将姬云的乱剑挡开,身形一换刀锋直扑姬云的喉咙。然而姬云却毫无畏惧,像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也丝毫不做避让,手里的剑立刻朝对方直接刺去。那个匈奴人不愿意和姬云同归于尽,立刻收了刀锋拦住这一剑。姬云也没有迟疑,扔了长剑一个飞扑把匈奴人扑倒在地,两个拳头如旋风般砸向匈奴人的脸部,他是将自己平时练习截拳道时那种快速有力的打法全都倾注到了这一击当中,匈奴人猝不及防,脑袋竟然生生被姬云的拳头打进了泥土之中。
看着身下血肉模糊的一张脸,姬云猛地站起身来,惊讶地看了看自己站满鲜血的拳头,然后才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没有一个站立的人影。
匈奴骑兵已经将前排的长戟手击败,和第二排的长戟手纠缠起来,不过他们已经所剩无几,无法再对后面的秦军造成什么威胁,战斗很快变成了秦军占据上风,骑着战马的匈奴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姬云从地上捡起一柄马刀,朝还在厮杀的匈奴人冲了过去,但来不及出击,就被一个转身想要逃跑的匈奴人用马屁股撞翻在地。那个匈奴人也没有心情和时间去管倒地姬云,一夹马肚,飞也似地逃走了。此时两百多匈奴骑士只剩下了两三人还骑着马在逃跑,还有十几人连战马也没有了,徒步跟着逃跑。
“给我追!一个都不能放过!”岳乙一声令下,前锋营发起了全面冲击。一千人的前锋营竟然被两百匈奴骑兵打成这个样子,这在岳乙脸上是挂不住的,恼羞成怒地他不顾白市的劝阻,一扬马鞭第一个带头追了上去。
牛承再一次幸运地活了下来,他刚才看见姬云被敌人撞到,生死不明,于是走在队伍的最后,绕到姬云身边,再次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你死了吗?”
姬云胸口有些疼痛,皱着眉头轻轻摇头。
“没死就赶紧跑起来!”牛承塞给姬云一杆长戟,转身向大部队追去。
姬云抓着长戟,茫然四顾,山坡上摆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而王二毛的头颅似乎都找不到了。还有些受伤的士兵,呻吟着渴求救援,这些人还能不能活下去就看火头军什么时候能上来了。这是一场惨胜!两百骑士几乎全军覆没,四百长戟手也损失高达一半。
望着前面追击的前锋营,突然有一股危险的感觉涌上姬云的心头。
“不行,不能追!”姬云疯也似的叫喊起来,顾不上胸口的疼痛,迈开双腿追了上去。可是这种情况下哪有人能听见他的呼喊,前锋营在岳乙和石超的带领下疯狂地追杀着逃跑的匈奴人,又有几个匈奴士兵被前锋营砍倒,此时他们离刚才的战场越来越远。
姬云好不容易赶上了牛承,拉住他的肩膀吼起来:“不能追,这是个陷阱!”
牛承仿佛盯着一个怪人般看着姬云:“什么陷阱?胡人都被杀完了!”
“真的是陷阱,他们是诈败!”
“怎么可能,两百胡人骑兵都快死完了,怎么会是诈败。”牛承一点都不相信姬云的话,“别再乱喊了,被军侯听见了会砍了你的!”
姬云哀叹一声,加快步伐想追上前去直接警告岳乙,然而他两条腿又怎么能追得上骑马的千夫长呢?姬云没有办法,只好拉着身边的士兵一个个说不能追,这是对方的陷阱,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反而嘲笑他是个懦夫,连逃跑的敌人都不敢追。
可姬云知道,这十有八九会是一个陷阱,他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但他坚信不疑。匈奴人为什么可以在草原上逞威?靠的正是对骑兵的灵活应用,这一点和后世二战时德军的闪电战很像,用高机动高持续性的骑兵,快速威胁对手的指挥力量,然后通过迂回包围和切割战场的方式不断消耗蚕食对手。利用假象让对方深入自己的防御阵地也是他们的惯用招数,后来的刘邦和汉朝因为这一战术吃过不少亏。
然而这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停下来想想姬云的话,他们已经被愤怒蒙蔽了双眼,如果连区区两百敌人都没办法全歼,前锋营没有办法向蒙恬将军交待。
夜深了,前锋营的追击终于在黑夜中慢了下来,不过也还好,除了那几个骑马逃走的匈奴骑兵,其余匈奴士兵已经全被斩杀了。
“军侯,不宜再追了,天色已暗!”白市拉住还想继续追击的岳乙,气喘吁吁地说道,“而且大军先是行进了一天,然后又经历的一场恶战,在追下去怕会出意外啊!”
岳乙本来很不满白市拉住他,但白市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只好摆摆手,示意停止追击。传令兵飞快地将命令传了下去,前锋营在岳乙身边停了下来。
前锋营立刻在雨中扎起了营地,只是地面早已被雨水淋湿,今晚是不太可能躺在地上睡觉了。姬云在牛承的搀扶下收拢自己的手下,只剩下了六个人。王二毛在他眼前被杀死,龚郃、文野、苏力三人不知所踪,可能受了伤,也可能已经被杀死,总之是凶多吉少。
六个人慢慢地将帐篷搭好,气氛很压抑,大家都没有说话。
此时雨已经下的小了,浸泡过油脂的火把终于能点燃,将军营各处照得亮了些。姬云靠在一根木桩上,面带忧伤,望着手里的干粮。牛承要好些,毕竟已经见过不少次袍泽倒在自己的身旁,这一次即使有些难过,也不至于吃不下东西。
“大家赶紧吃吧,吃完了好好休息,明天说不定还有什么在等着我们!”牛承一边啃着干粮,一边也不知道算是宽慰还是警告大家,“不管发生什么事,最要紧的是把自己的命保住,才有能力去救你身边的袍泽。”他的话很中听,很在理,除了姬云其余几个人都好了些。姬云因为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惨烈的战况,第一次看到朋友死在自己面前,更重要的是第一次杀人,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般不是滋味,说不上来一种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