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小堂看着一朵野花出奇。
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每天只有一缕阳光从穹顶的裂缝中透进来,只能笼罩一个巴掌大的区域,这朵小花居然也能顽强的生存下来。
这里是魔教大派——名花门总堂。
曾经弟子三千,现如今一片死寂;曾经百花繁茂,现如今一片荒芜。
这里除了倒塌的剑堂庭柱,就只有残垣断壁与累累枯骨,石砖上已经干涸的血渍早就变成了黑褐色,道道剑痕也被灰尘填满。
母亲叶浮萍曾是这里的一代宗主,江湖正义人士口中的妖女,她曾不可一世,武学造诣极高,但她倾情于剑雨山庄的家主离逝水,最后却被离逝水逼得走投无路,于天阙山一战而败,投崖假死,当时她已怀有身孕,这个孩子,就是离小堂。
名花门被剑雨山庄剿灭,叶浮萍一夜白头,常常对空而叹:
半世浮萍随逝水,一霄剑雨葬名花。
母亲十年来时而清醒时而癫狂,她早已被废去全部武功,却常常跟离小堂说,她要创出一门盖世绝学,而且很快就要成功了。
“小堂哥哥,你在干什么呢?”一个嫩肌如水的小女孩走过来。
离小堂拉着小女孩的手兴奋的说道:“依裳你看,这里有朵小花,我在那些画册里见到过这个,是不是很好看?比画册里的还要好看!”
“哇!好漂亮啊!”
小女孩叫叶依裳,是母亲于一年前突然消失了半个月,从外面带回来的,并用自己的姓给她取了名字。
离小堂小心翼翼的碰了碰花朵白色的花瓣:“我们要好好保护它。”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一个白发红衣的绝美女子走过来。
“娘!你看!这朵花是不是很好看?”离小堂兴奋的站起身。
叶浮萍眼里却只有冰冷:“好看?你忘记娘说的了?这是外面的东西!他们全都不是好东西!”
离小堂自懂事时起,叶浮萍就对他细心教导,琴棋书画样样涉猎,那是一段最美好的时光,那时的母亲既不癫狂也不如现在这么阴冷。
“繁花一现,都是虚妄!”叶浮萍一脚将小花踩碎。
离小堂自小喜欢待在藏书阁中,除了遍览各类武学内功典籍,最喜欢的还是那些有关江湖轶事的记录,从中了解了很多外面世界的事物,当他兴奋的跟母亲提起,母亲却大发雷霆,一把火将藏书阁烧了,无数典籍经要化作灰烬,此后,她就变得越来越暴躁,最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对不起,母亲,我只是……”离小堂慌忙解释。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叶浮萍扬天大笑,白发乱舞,满脸癫狂,“是时候了!是时候了!”
第二天,叶依裳不知去向,叶浮萍开始在满是枯骨的剑堂中修炼一种奇怪的功法,一袭红衣华服,如醉如痴,有时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坛酒边喝边舞剑,来回吟着一首诗词:
酒香袭人不自由,龙骧凤翥意难收,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寒霜四十州。
醍醐看剑光亦冷,细雨迷蒙海山秋,
永作名花庭前柱,逝水不羡万户侯。
数月后,叶浮萍的武功居然恢复到了三成,人也变得正常起来,不仅做了新衣给儿子,每天一日三餐,均是亲自下厨做饭,鸡鸭鱼肉轮番上场,让离小堂一饱口福。
“真是太幸福了!”离小堂吃着母亲做的饭菜,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们吃的都是名花门密室中一株叫不出名字的果树上结的果子,果子呈玄黄两色,每月一结果,汁多且甜,一天进食三个便是一天所食,日复一日,对离小堂来说早已是寡淡无味,可是昨天,那树却突然枯萎,死了。
今日的叶浮萍在昏暗的长明灯下格外美丽,白色长发也梳成了好看的发髻,微笑的看着离小堂拿着个鸡腿狼吞虎咽。
“好吃吗?”
“太好吃了,娘。”
“好吃就多吃一些,娘真是对不起你,娘太自私了,这些年,跟着娘很苦吧。”
离小堂吃得满嘴流油:“娘又说疯话了,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最漂亮的娘,跟娘在一起最幸福了。”
“你这油嘴滑舌的样子倒是真有几分像他……”叶浮萍刚刚神采奕奕的眼睛又变得凄迷起来,“娘真想一直陪着你。”
“我也想一直陪着娘,我们永远在一起!”离小堂啃着鸡肉,头也不抬。
“傻孩子。”叶浮萍话音刚落,就听“轰!——”的一声,穹顶突然破开,阳光瀑布般倾泻进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叶浮萍!你个妖女,没想到你真的没死,一直躲在这个魔窟里!”数十个人影在的光亮里跃下。
为首的是剑雨山庄二庄主离万宗及十大家老中的追云、烈雨、龙虚、舍神四叟,还有数十个内院弟子摆开剑阵将母子二人围在中央。
“离逝水呢?他怎么没来?”叶浮萍款款起身,轻轻一笑,“就凭你们几个?”
十大家老中的追云叟厉声道:“叶浮萍,当年你被庄主震碎心脉,武功全废,竟还如此狂傲!”
烈雨叟跃步上前,吼道:“当年只怪我等没有将你碎尸万段,你才得以假死偷生,躲在此处苟且活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拿命来!”
二叟同时出手,内力暴起,一个排云掌,一个烈雨拳,以掎角之势朝叶浮萍轰击过来!
“砰!”拳掌相对!
浑厚的内力碰撞,炸起一圈尘烟!
离小堂当即被震出圈外,几个弟子顺势将他拿住。
下一刻,追云、烈雨二叟双双倒飞,砸在剑堂坚壁之上,饶是修为高超,忙将叶浮萍暴戾的内劲卸在墙上,保住心脉,但口中热血狂喷!
“这婆娘!”龙虚叟飞身接下受伤二叟,一声令下,“剑阵对付!”
“嚯!流雨剑阵!”内院弟子们齐声应喝,阵势展开,剑光如雨如林,流动飞击,将叶浮萍牢牢网住!
“噹!”叶浮萍手指一弹,飞到眼前的剑锋弯成一轮弧月,顺势一掌将持剑弟子直接拍成了四分五裂的碎肉!
流雨剑阵如暴风骤雨,剑气纵横连绵不绝,当年无数名花弟子就是死在此剑阵之下!
叶浮萍探手一拿,将一具骷髅的脊椎条骨扯入手中,一套“乱花秋意”挡下剑阵杀招“万雨穿心”,让一旁的离万宗与四老心中惊诧不已!
“心脉已碎,竟还有如此战力,当真恐怖!”反观自己,就算十成功力也不及叶浮萍的一成。
如此魔头,必除之后快!
“众弟子!切莫放过!”
“嚯!!”弟子齐喝。
却见叶浮萍将手中脊骨膝前一横,双手拿在两端狠力一掰!无数裂块星罗棋布般激射而出!“噗噗噗噗!——”无数弟子被碎骨击穿躯体,魂飞魄散!
叶浮萍刚刚站定身体,一股强大无形的气罩瞬间将她罩住,五官知觉全失,触感、视觉、听觉均以丧失,仿佛堕入无尽黑暗!
离小堂看到四位家老盘腿而坐,双掌贴肩,将真气输送给为首的舍神叟!
密云不雨!剑雨山庄顶级绝学,真气外放制造的高密气障!
“呵呵~”在五感全失的情况下,叶浮萍居然发出一声轻笑,恐怖至极!
她一步一步走到气障边缘,“啵!”气障被她一掌破开!
“看剑!”离万宗仗剑而出,“妖女!你可识得此招!”
逝水浮萍?!
当年与离逝水刀剑相向,约好只用彼此武功,离逝水却自创新招,出其不意将叶浮萍击败!就是这招逝水浮萍!
“我只求再见逝水一面!”
“噗!”剑锋穿胸而过,血流如涛!
“娘!——”离小堂只觉自己双眼被鲜血糊住,看任何事物都成了红色,哭得撕心裂肺!
“这一剑……他居然传给了你?”
“他不想见你,嘱托我,如真遇到你,必杀之!”
“你当真以为这招我到现在还破不了么,呵呵,”叶浮萍苍白的轻笑,“杀人,杀心!真是好手段。”
擒住离小堂的弟子一时松手,离小堂飞扑到叶浮萍身边将其抱住,哭得无法出声。
“小堂,娘到底还是自私,为不应当的人求死一见,却留你一人孤苦伶仃,对不起~”叶浮萍嘴角冒着血泡,艰难说话。
她努力伸着脖子在离小堂耳边,小声道:“小堂,娘穷尽此生创成的那门绝学都在你身上,望你珍重……”
“娘~~~”
“……我料定他们不会动你,待你十六岁时,有个人会来杀你,他代表名花门最后的血脉,是我唯一的传人……”
“娘…别说话~”离小堂只当叶浮萍此时已头脑不清,想她守住真气。
此时叶浮萍气若游丝,“到时你自然会明白,那门绝学盖世无双……会成就……”说到此处戛然而止,再看她时已经没了生息,神情模样像是看着已逝的过往。
离小堂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扑倒在地,隐约听到如回音般的说话声。
“二庄主,这个小孩如何处置?”
“妖女之子,杀!”
“且慢,我等认为此子应为家主亲生,带回山庄再行处置较为妥当!”
……
恍惚间,离小堂只觉自己被人抱起,在一阵风声雨啸中彻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