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吕方当然也没有接受奉先二字作为自己的表字,他自小便仰慕温侯吕布的风采,若是用了这二字岂不是羞辱先人?
为此吕璟还特意去拜见了一番秦观,由老学士亲自给吕方定下了表字,正则,刚正自身,责勉他人。
“吕大郎,可别怪我没跟你说,陈中官这个人性情有些古怪,对黄白之物有着异于常人的偏爱,见面之后最好直接奔着主题来,一定可以打动他。”
给吕方讨来了表字,正好秦湛约了今日前去拜访郴州酒税陈衍,吕璟便也一同前去。
对秦湛所言,吕璟心中并未觉得有多怪异,太监的性情哪有不古怪的,贪财更是常态了,没有了后代寄托的他们,不贪财怎么度过老年生活?
然而,当他真正来到陈衍府上的时候,才明白自己还是小看了大宋朝的太监们。
门楣高足有一丈,厚实的松木搭就,上刻花草虫鱼各式纹理,两侧还各立有一人高大的石狮,威武霸气。
进到府中,迎面便是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吕璟甚至瞧见了酒池这种高大上的玩意,温润的黄酒随着水车的摆动被汲往高处,然后又顺着假山冲击而上,溅射出一朵朵芬香酒花。
“处度,看本官这宅院如何?若是觉得不错,便送予你父亲如何?”
陈衍约莫四十上下,面白无须,双眼略带丹凤之意,虽面带微笑,依旧让人觉得阴柔奸诈。
秦湛连忙推脱说不敢,他可不想父亲背上与宦官为伍的丑闻。
陈衍也不生气,只是继续带着三人游览府邸,却决口不肯提起秦湛之前所言酒务的事情。
顺着酒池继续向前,温热的酒气不断向空中蔓延,凝合成独有的香薰味道,跟随在最后的吕方甚至下意识的抽了抽鼻子。
“处度,本官与你父亲也是老相识了,可是你们来到这郴州城有些时日了,现在才想起来过府拜访,这让本官很是心寒啊。”陈衍笑着向前紧走了几步,假山后的景象让吕璟也不由的暗呼奢侈。
秦湛更是双目通红,开口跟陈衍解释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同是谪官,这待遇也差太多了吧。
“有酒怎可无美人,处度可要下去嘻戏一番?”陈衍言语中颇有蛊惑之意。
秦湛有些糯糯,吕璟却在此时站了出来,他一路观查已经大致了解了这个酒税官的心态,却是不能再让他将节奏把控。
“陈大人,您这府邸内确实让人忍不住流连忘返,只是不知陈大人又能享受多久呢?难道真的要醉生梦死在这酒池与女子之间?”
身后温汤水汽蒸凝,吕璟此话颇有些煞风景的意思,就连那些原本在水中嘻戏的薄衫女子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陈衍面不改色,只是不屑一笑,开口哼道:“本官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介小民来置喙,处度,还不快管教一番你的随从!”
言语中竟然直接将吕璟当做秦湛的随从看待,蔑视到了极点,吕方此时双拳甚至都已经握紧,只要少爷开口,定要让这无良阴人尝尝铁拳的厉害!
秦湛面色也有些不好看,刚准备开口,却被吕璟挥手阻止下来。
目光环绕四周,山水流觞,酒池美女,还有温汤,确实能令人心神向往。
陈衍故意安排这些薄衫女子在水中嘻戏,处处美妙隐现,说白了就是为了吸引住秦湛和自己等人心神,这恰恰说明他有所求,绝非面上那般潇洒得意!
事实上,在和张士良接触后,吕璟很快便想起这个时代即将发生的一件文字大案,是继乌台诗案、车盖亭诗案以后文字狱的又一巅峰之作。
其中张士良和陈衍这两个向太后临朝时的内廷搭档,更是其中的重要一环!
至于结局,张士良尚且还能在贬谪路上苟且偷生,陈衍却是直接被下诏处死,下场悲惨。
吕璟几步走到那温汤之边,回身目光直视陈衍,手掌一招,吕方便心领神会的将一方酒坛递到手中。
“陈大人,小子敬重你曾为向太后股肱之臣,所以才托处度兄带我前来,便是想要救大人一命,张士良老大人尚且对我以礼相待,你又有何资格轻视于我!”
说话间,吕璟将手中的酒坛向下狠狠一甩,酒水顿时溅了满地,浓郁的酒香向外散发开来。
一旁的秦湛面色大变,生怕吕璟因为得罪了陈衍而被其迫害,刚准备开口疏解,却发现陈衍竟然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目光只盯着那坛碎裂的酒水。
“一介白身,如何救得本官性命?”陈衍忽然开口说道。
吕璟微微一笑,陈衍此语就是承认了自己处境危急,准备公正的和自己一方谈谈了。
“这里似乎不是谈事情的地方吧,陈大人?”吕璟示意吕方将剩下的一坛酒交到了陈衍手中,开口说道。
陈衍沉默着打开酒封,一股浓烈酒味直冲脑际,再抬头时,面上原本的冷漠与阴邪已经尽数不见,满是温柔笑意。
“还不快将大郎请到府中去!一群没眼力的废物!”
那些原本好奇聚过来的女婢们顿时面色惶恐,连忙从温汤中出来,跪满一地,待陈衍招手后方才匆匆向内宅奔去,湿润的身体不断有水珠滑落,美色无边。
吕璟目光如常,在陈衍的引领下向陈府内宅行去,一路上陈衍大改之前阴邪形象,一口一个大郎的叫着,言辞间亲热无比,笑容更是和蔼可亲,让走在最后的吕方忍不住暗中腹诽。
陈府的后院更是气派奢华,待到了宴请宾客的地方,周围荷叶连绵,在这冬日依旧盛情绽放,有温汤的水汽不断在四周蔓延。
“大郎,你发明的这火锅可是个好东西,在这冬日里可称得上享受啊,实在大才。”
红木桌案上,铜黄色的火锅被摆放下来,一旁竟摆放了甚少见到的鲜牛肉,婢女们纷至沓来,各色菜蔬一一上案。
“少爷,这老家伙之前还装作不认识您呢。”吕方侍立在身后,忍不住开口叨咕。
吕璟笑着应了一声,开口说道:“今日里前来是为酒务一事,不知陈大人怎么看我吕记这新酒?”
“酒自然是好酒,味香而醇烈,一定能在北方卖出个好价钱,只是......”陈衍开口间有些犹豫。
“大郎有所不知,我大宋实行的是榷酒法,每个地方生产的酒都有严格限制,就连销售区域都有划分,我们很难将自家的酒卖到北方去,想必陈大人担忧的是这个吧。”秦湛在一旁开口解释。
吕璟神色不变,指了指那坛自家蒸馏出的酒,说道:“这新酒的口味是可以控制的,只要降低其度数,想必纵使在岭南也会有不错市场,而且这榷酒制度不是也有办法的么......”
陈衍沉思了一会,一边示意众人吃食,一边回应道:“若是大郎能够将这酒口味下降一些,在荆湖销售不难,只是若要贩卖到北方去,本官虽有些手段,却也不好施展。”
“不如这样,大郎将这新酒的制法出个价,由郴州酒务买下如何?也好后顾无忧。”
吕璟心下冷笑,这老太监,刚刚亲切了一会,这时又想着独吞利益了,这酒产业事关大局,自己又怎么可能交出。
“陈大人说笑了,小子自然可以将这新酒制法交出,只是陈大人......莫非要靠这比较场胜过其他州县酒务,重得圣心?”
吕璟话音落下的瞬间陈衍面色就不自然起来,这确实是他内心中的想法。
宋朝对各州县酒务实行比较场,加强竞争,谁做的好就能得到提拔,陈衍便将心思打在了这里,想一举买断新酒制法。
“大郎,很多时候不是有了好的东西,就一定能够取得好的结果,这其中的迎来送往,疏通关卡,利益盘杂,你年纪轻轻,眼光还是不要那么大,本官出一千贯如何?”陈衍目光中隐隐有阴狠之意。
吕璟可以想象,若是自己不答应他,日后第一个给自己找事的就会是此人。
“一万贯都不行,这新酒关系大人性命,岂是些许银钱可以衡量,小子想要行扑买之法,不知大人意下如何?”吕璟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看的一旁的秦湛暗自心急,得一笔钱财难道不好么?
“扑买?哼!没有本官点头,这郴州哪家酒坊能扑买与你,小小年纪就痴心妄想!口口声声说着新酒关系本官性命,本官何须你来担忧!不过是一种新酒罢了,怎能......”
陈衍开口还想嘲弄几句,却发现吕璟突然以手指向天空轻轻一指,唇齿间似乎说出了官家二字。
“小子想要将这郴州官坊扑买下来,其中有三成份子,还要托陈大人之手,送上去......”
陈衍愣了,面目间忽而狰狞,忽而狂喜,神色变幻不定。
“陈大人,小子和张士良老大人也有些合作,过些时日还想帮助秦学士兴起一座书院,刘奉世老大人......”
“大郎你想多了,咱们吃食完了,就带你们去酒坊查看,关扑的价格上本官也能做主放上一些,只是近几日酒坊却是出了些事端......”陈衍又笑了起来,慈祥中暗含一抹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