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余的火焰还在南城门下簌簌燃烧,整个城门洞已经化作了黑褐色。
燃烧瓶爆炸的可怕威力成功摧毁了城门厢军的心神,接下来的战斗很是顺利,牢城营很快将南门占据。
除了极少数成功逃走的厢军外,剩余的士兵绝大多数成为了俘虏。
至于从其他各处赶来援助南门的厢军,在雄略军大步迈进郴州城的一刹那,已经仅仅只配作一个笑话。
在岭南这样的战事多发地,禁军依旧保持着一定战力,无论从装备还是人员上,都能将厢军这种杂役兵完全碾压。
控制南门之后,雄略军开始向吴府进发,他们将暂时控制那里,以防止吴家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吕璟拒绝了刘赟的邀请,剩下来的事情,他不宜掺杂太多。
“走吧,我们回家。”吕璟轻声言语了句,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中迈开步子,慢慢的向东街走去。
吕方带着两个负责保卫吕璟安全的牢城营士兵紧紧跟在最后。
行走在郴州城的街道上,南门的战事让郴人们行走间多了些匆忙和仓惶,时常能看到有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些认识吕璟的,看见他后面色都会有些尴尬。
一路上吕璟看到了很多关门大吉的自家产业,吕记食铺不用多说,就连屠户帮的肉铺,如今还在保持营业的也不多。
短短一段时间,郴州城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人们各自忙碌着自家的事情,没有生气一般的死气沉沉着。
“少爷,这吴家实在可恶!”眼看着自家做的事情都被人毁去,吕方忍不住开口痛骂。
吕璟笑了笑,没有言语,吴家给自己制造了很多麻烦不假,但接下来,只要知州刘奉世能够胜出,就会有更大的利益送上门来。
走走停停间,东街终于在眼前浮现,吕璟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没过多大一会,岭南食府便出现在了眼帘之中。
门扉紧闭,四周散落着很多烂菜叶、狗粪之类的污烂玩意,内里听不到任何动静,看起来关了已经有些时日。
“先回家再说。”开口的同时吕璟已经起身向对面原来的豆腐铺走去,隐隐可以看见一个老人正在清扫门口的尘土。
“你们是?”吕璟等人刚刚靠近便被那老人发现,扭过身来开口问道,面色有些担忧。
“小子吕璟,不知老人家是?”刘赟已经将秦观住在自己家中的事情告知,但这个老人确实未曾见过。
老人五十左右年纪,一身衣衫已经浆洗的发白,听到吕璟所言后微笑着开口道:“原来是吕少爷回来了,老奴腾贵,昨天老爷还惦念您呢。”
一边说着,腾贵便把吕璟向屋内迎去,神色间很是欣喜。
豆腐铺内依旧是往常那般模样,看得出来,腾贵时常打理,依旧保持着整洁的样子。
“老爷,吕少爷回来了。”来到后院中,腾贵快走了几步,轻轻将屋门敲响。
“让他进来吧。”腾贵开口的同时,屋内传出了秦观的声音,只是语气有些复杂。
吕璟朝吕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带着那两个牢城营的兵士前去休息,自己缓缓将房门推开,进入到了侧房中。
一股墨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内原本散乱的书籍被整齐的归置到一处,秦观正坐在太师椅上,目光柔和的望过来。
“秦学士......我......”不知怎的,这一刻吕璟的双目瞬间有些通红,想起这个老人不惜用这样的方式来守护自己的住处,就隐隐有些心酸从心头浮上。
“老了,堂堂男儿休要效仿小女儿姿态,你准备好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了么?”秦观开口的同时,将一封书信递到吕璟面前。
书信是苏轼从惠州转寄来的,内容出自驸马都尉王诜,内里一共只记述了两件事情。
其中第一件,是关于泾源路安抚使吕大忠的,他回京述职,得到了官家的连番召见。
第二件,是一个传言,据说官家对苏轼。吕大防等一众老臣心生悲悯,有意让他们回乡安度晚年。
“看出什么来了么?”秦观神情里的愁苦已经掩饰不住。
吕璟轻点了下头,开口道:“小子早闻章相公豪爽直率却又心高气傲,并无多少容人之量,官家越是惦念苏学士和吕相公等人,他就越不会轻易放过,恐怕还要再度贬谪。”
“还有呢?”秦观目光一亮,没想到吕璟竟然这么快便能有所察觉。
其实吕璟心中对这一天早有预料,吕大忠入宫觐见官家只是开始,接下来各方人物都将粉末登场,全新的文字大狱将会在新年过后正式展开。
到那个时候,所有的旧党中人都休想逃脱,就连已经死去的司马光,都被拉出去再度问罪。
“老夫在这郴州城怕是待不了多久了。”秦观说话的同时,再度拿出了一封信件,许是经常翻阅,纸张都已经褶皱。
“大郎,老夫此前对你多有厚望,我也相信眼前的这些磨难无法将你打倒,岭南食府也罢,吕记食铺也罢,必然都将迎来新的辉煌。”
“老夫也相信你真的能够建立起一家辉煌的书院,给这大宋的天下带来些不一样的色彩。”
“但是......老夫本是好意,但很有可能会将你的一生全部毁去。”
秦观将那封信件递出,目光内布满了懊恼神色,他本来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可是看如今朝廷的动向,那些人大概非要置他们于死地才罢休吧。
吕璟接过信件,很快将内里的文字读完,目光却久久的呆滞下来。
他只是一个九品微末谪官的后代,如今竟然成为了一代文豪苏大胡子的关门弟子?
这大概是上苍开的最大玩笑吧,看到信中苏轼所言,要秦观代师授徒将他培养成苏门第五位学士之时,他更是觉得惶恐不安。
他自己的水平自己清楚,不要说和秦观、苏轼这等当世一等一的文人相比,就是遇到普通的进士爷,也要被人家打个落花流水,沦为笑柄。
“旧党起复无望,官家如今又正是鼎盛之年,老夫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封驳斥我等的文章,苏师也业已同意,你......”
秦观刚说到一半,就被吕璟直接挥手阻止,开什么玩笑,那可是数千古风流人物的苏子瞻!
是,他如今不仅穷困潦倒,而且仕途惨淡,再过不久更是被直接贬谪到了海南去,从此便再也没了回返中原的机会。
而秦观、黄庭坚等与苏轼关系甚密的人也没讨得好,整个苏门如今就是惨淡的代名词。
但他依旧是苏子瞻!无论他多么窘迫,他在大宋的文人中间都拥有着难以想象的号召力,是继欧阳修、晏殊之后,又一代文宗魁首!
以吕璟的出身和他将要做的事情,能够拜到苏轼这样的师长,不仅符合他自己的预期,更是能够将自己的想法真正影响到整个大宋!
至于新党的攻击,哲宗的不满,都不过是附属品而已,怼就是了!
即使失败,最坏的也不过是多熬上几年,哲宗如今看起来正是二十多岁的大好年华,谁又能想到过不了几年就突然暴毙了呢。
到那时,苏门弟子这个招牌,依旧能给吕璟带来数不清的巨大利益。
“请师兄代我向苏师问好,弟子还欠他老人家一座书院。”
吕璟握紧了信件,大踏步的走出房门离去,原先的些许愤怒和消沉尽数消失不见。
秦观只是笑着在门前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离去,在吕璟刚刚回来之时就与他谈起这种事情,看起来确实有些煞风景。
但这不仅仅是对他的一个考验,也是一种激励,你的身后有整个苏门,怕什么呢,该拿的拿回来,该做的大胆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