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向自东京城而起,逐渐将整个大宋席卷,不知引起多少人暗自思索不止。
虽然最后政事堂成功劝阻哲宗改变了主意,原海州知州张叔夜因功迁转,前往荆湖南路的武岗军任职,光禄少卿刘奉世则迁转为礼部侍郎,成了主管文教外交的清贵朝官,并没有前往海州任职。
但此次任免中哲宗所透露出来的信息,还是让包括吕大防、苏轼在内的一干旧党老臣感到欣慰。
至少,官家对他们的怨念没有那么深,旧党依旧有复起的机会。
但这对于新党中人来说,可就不是个太美妙的消息,就连郴州城里的知州杨畏,近日里都一直没有什么好脸色。
这段时间以来,关于郴连道翻修的消息疯狂外传,甚至惊动了荆湖南路的转运使司衙门亲自来人询问。
杨畏也是有苦难言,如今荆湖、广南各地都知道了他杨知州要带头整修郴连道的消息,民间赞誉一片,官场上可就是另一回事。
事实上,自从吕璟那个建设、经营、转让的翻修计划传开,杨畏就已经后悔了,自己闲着没事,招惹这个混小子干啥啊!
现在倒好,骑虎难下,想反悔,光是郴州城的老百姓就能撕了自己,可要真做下去,这不是公开贩卖朝廷税收么,杨知州真的是欲哭无泪。
“混账!这些商贾之辈莫非以为联合起来就能让府衙屈服?二十年经营权,他们是不是以为本知州是吃白饭活这么大的?”
郴州府衙,杨畏一把将观察判官递来的文书拍打在桌案上,气的胡须都颤抖起来。
观察判官颤颤巍巍的不敢说话,心想大人这也是真被气疯了,不吃白饭,难道还要吃野菜树皮不成?
“废物!幕职官们难道就都没有个办法?本官要你们何用!”杨畏实在是气坏了,完全顾不得所谓的文人风度。
观察判官脸色也不好看,咱虽说是选人出身,是吏部铨选的低级官员,可如今郴州没有通判,按理说就该由观察判官代任通判职责。
可你杨知州对咱颐气指使就罢了,你自己自作聪明招惹了事端,却要把气撒到咱的头上来?
脑子一热,唯唯诺诺了一辈子的魏籍突然开口吼道:“大人!下官回来的时候,吕军需就在郴州城东门津渡等人,要不大人直接带三班衙役将他和那些奸商捉拿了可好?还能治他个谋反大罪哩!”
吼完了,魏籍又重重的哼了一声,拖着年迈的身子就往府衙外走去,杨三变不当人子!
“你......”杨畏彻底炸了,将府衙内摆设的几件饰品尽皆砸了个烂碎,这才稍稍缓过来。
“吕军需?幸进小儿!你不是想让本知州加强城门戒备么,本知州偏不!”杨畏愤愤的言语了声,面色依旧浮动不止。
原本已经迈步走动府衙正厅外的典狱官周成连忙收回了步子,本来还想趁着知州大人厌恶吕璟前来打几个小报告,看这个意思,自己还是离这个坑货远一点吧......
郴州城东门,作为城内四门中最为高大的存在,东门上修筑了砌台,巍峨的楼台正好与城外郴江津渡遥相呼应,吕璟等人身处楼台之上,正好能将津渡上的情景一览无余。
“大人,我在京城坊市间也曾听闻高俅此人,不过一个混混而已,真的值得您亲自来等?”周云清开口的同时,神色间不免露出轻视之意。
吕璟笑了笑,距离那日英灵祭已经又过去了十日光景,眼看着年关将至,蛮族却迟迟没有动静,不免让他更加担忧。
正好最近收到了高俅南下的消息,预计他将在今日抵达郴州,吕璟就带着周云清和两个新选入牢城都的保甲,一同候在了这东门处。
“承建莫非不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咱们等着看就是。”吕璟也不多说,一边继续和这城门处的厢军指挥使言谈,一边将目光继续关注那津渡之上。
哲宗这次大笔一挥,不仅恢复了他老爹的名誉,还给了他一个几乎等于挂名的职事官,虽然没多加什么俸禄,可却让他算是和西军挂上了号。
别的不说,至少寻常的厢军,见了他要比往日里恭敬许多。
“如此就拜托侯将军了,一定要小心提防,有变故后请第一时间通知我。”
吕璟又开口叮嘱了几句,侯可望也一一应下,就在此时,远处津渡上忽然有一艘小舟停泊,上面的青年瞬间吸引了吕璟的注意力。
“承建,我们下去吧,等的人约莫到了。”微微一笑,吕璟率先起身,直接向城门口行去。
另一边,高俅此行也可谓是历经千山万水,一路从东京城那等繁华地界来到了郴州这岭南偏远之地,要说心中没点遗憾,肯定是假的。
尤其是在半路上得知郴州酒税陈衍的一封上奏引发整个大宋官场热议之后,高俅就真的是有点后悔了。
广积粮,缓称王,放在官场上也是一样的道理,他觉得吕璟有些太心急了,虽然假托了他人名义,但有心人不难有所猜想,新党们更是会步步紧逼,这做事手法实在不老道。
可既然答应了要来,半路回去又绝非他高俅的作风,就只好先到了地头再看看,实在不行,大不了再回东京城去,总能找到个活计。
这般思想着,高俅付完船钱,起身踏到了郴州的土地上。
远远望去,郴州城和那恢弘壮阔的东京城相比,可就真像一个侏儒一般。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叹息着,高俅随着人流向郴州城门走去。
城门侧的一行人很快引起了高俅的注意,以他自小打磨出来的看人本事,这些人个个都不简单,那甲胄在身的青年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可那站在最前,一身青衫士子般模样的青年,却唯独让高俅看不透,高雅贵气中却又带着一股凌厉劲,奇怪无比。
摇了摇头,高俅正要进入那城门之中,忽然被那为首的青衫士子拦了下来。
“在下吕璟,敢问先生您可是高俅?”
高俅整个人都愣了下来,目光反复在吕璟身上扫过数遍,这才敢相信,此人竟然就是自己此行要投奔的东主!
“官人折煞小的了,正是高俅当下。”白皙面庞,整齐短须,开口的瞬间面带微笑,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高俅丝毫没有把自己原先的不满流露。
“果真是先生!我们已经在此恭候多时,还请先生随我前来,自当为先生接风!”吕璟大笑一声,把着高俅的手臂,示意他和自己一同登上城门处停靠的车架。
高俅下了一跳,他厮混到现在虽说也得到不少贵人看重提携,可是被人如此对待,这可还是第一次!
心中顿时就是一阵暖流闪过,也不做作,笑着和吕璟一同上了车架,谈起了沿途的见闻琐事。
驴车悠悠而行,在保甲们的驱赶下,只用了两刻钟,就来到了岭南食府门下。
吕璟带着高俅来到了早已经预定好了二楼包间,各色精致菜品一一点上。
饶是见惯了大世面,高俅也是连连惊叹,没想到这郴州城还有这等地界!
一坛足够年份的郴州黄酒,下酒菜若干,各式果子点心不一而足,吕璟开始和高俅尽情交谈起来。
高俅也是能说会道的人物,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时而说起大宋各处风情,时而又聊起那东京城内的繁华,一时间在外人看来,竟真像是一对无话不谈的好友。
可把陪在一旁的周云清气坏了,这高俅还真是蹬鼻子上脸,大人如今可是从八品的官人,你一介混迹市井的家伙,也敢不知尊卑的攀谈?
事实上,高俅心里也是晓得此事,不过蓄意试探罢了,他见过太多初始时假意尊重,日后却随手将你抛弃的东主。
但他知道,一个人假装的再好,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而他从吕璟眼中,看到更多的,是一种对他认可的光芒。
“高先生?你我也算是有同门之谊,自然应当相互扶助,不知可愿留在我府中做事?”交谈许久,吕璟终于将正事提了出来。
像吕璟这样有官身的人,府**养几个闲人也是常事,虽不像奴婢那般充满人身依附性,其实地位上也只是略高一筹。
高俅稍显犹豫,开口询问道:“不知官人要小的所作何事?”
这就是一个互相挑选的事情了,我看你是个不错的东主,可也得看你到底能给我什么,值不值得留下。
吕璟看出了高俅的意思,开口说道:“请先生为我总管府中事宜。”
高俅略显失望,若是如此,他还不如呆在驸马都尉王诜身边,好歹官位还高点不是。
“你这人好不晓事!你可知我家大人府下多少产业,多的不说,一年至少数十万贯的进账来往,恁的还这般模样!”周云清在一旁看不下去,当下就开口喝道。
吕璟连忙起身制止,又简单介绍了一番周云清的身份,接着说道:“高先生且先容我说完再作决定,府上......”
介绍完自己各个产业的情况,吕璟正准备开出自己的价钱,高俅却忽然起身制止,先是躬身行了一礼,接着说道:“请官人宽恕小的孟浪,此前只是小的一时心绪作祟,如今寸功未立,怎敢要官人给出薪俸,不知可有什么事嘱托小的?”
吕璟心中一喜,他废这么大劲,不就是为了让高俅给自己打工吗,礼贤下士这一套都摆出来了,终于等到你这句话了!
“如此说来,最近倒是有一桩难事......”吕璟三言二语将事情说明。
“此事交给小的就行,请官人放心。”高俅没有多说,直接应承了下来。
周云清却在一旁忍不住冷哼,官人都发愁的事情,你一个混混能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