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逗我,你一定在逗我,是不是这老太太犯了什么事了?”光头男子贼眉鼠眼地往陆言这边靠了靠,轻声地问。
“你少打听。”陆言捂着鼻子,“这郝老太太多久没出门了?”
“好久了!反正从电视上新闻播出之后,我就没见过这老太太出过门,就算想出来,也不敢呐~”
“门口这么臭,里面是不是出事了?”
“那也是她咎由自取,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就这样被她害死了,人家才多大啊,才14、5岁!这老不死太没良心了,要不是我就跟她门对门地住着,我都想进去痛骂她一顿!”
陆言摆了摆手,“好了,好了。”
这时,1404的门后传来“咚”、“咚”的响声,好像是什么硬物掉落了,
门,也随之开了。
光头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朝陆言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迅速地跑进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留下陆言一阵无语。
说好的当面痛骂呢?
1404大门敞开,房间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
陆言收起脸上的笑容,凝重地朝着1404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借着照进房间不多的光线,陆言站在1404门口,打量着这个倍受唾骂的郝老太太的住处。
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老房间,应该是拆迁安置房中,那些用来弥补拆迁户残余面积的小户型,一般用来出租。
窄小的房间一眼望穿,约莫40多平米的空间,连房间都没有做隔离。黑乎乎的墙面,有些发黄的腻子粉已经斑杂剥落,而在房间靠近窗口的位置,摆着一张小床。
虽然窗帘严严实实地遮盖着,但是还是能够看到床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枯槁老人,极度干瘦,干瘦地像只在骨架外面披了一层人皮。面皮耷拉在脸上,像极了发霉长菌的面粉,浑身透着一股死气。
只有那一双眼睛,在黑黝黝的房间中显得分外明亮,她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陆言心中一沉。
“郝老太太?”陆言轻轻地问了一句。
“今天,换人了?”干涩的声音,仿佛是指甲刮在黑板上,听上去难受至极。
她却不像是在问陆言,而向是在跟自己说话。
陆言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
而郝老太太的眼中,却分明透露出一种诡异的希冀之光!
那是一种喜悦的表情!
陆言轻咳了声,然后低沉地问道:“郝老太太?”
“是我,你也是来堵着门骂我的?”郝老太太的声音沙哑得很,是一种长时间不开口说话的沙哑。
“不是,我的名字是陆言,是一名心理医生,遇到了点麻烦,在你这里看能不能找到答案。”陆言毫无隐瞒地说道。
“嘿……找我帮忙?那你帮我倒杯水吧,我腿脚坏了,动不了,水就在门口的桌子上。”
陆言寻言看去,果然进门靠墙放着一顶小方桌,方桌上面摆着几碟吃剩的咸菜,还有一只老式的红色暖水瓶,暖水瓶把手上还绑着一条红色丝带。
陆言拎起这暖水瓶倒了杯水,靠近郝老太太递了过去。
“谢谢……”
郝老太太好像真的很久没喝水,拿过水杯急促地吞咽,一口就喝光了一整杯水。
陆言也不见外地从边上拖过一个方凳,坐了下来,像医生面对患者一样,望向郝老太太:
“郝老太太,你信不信有报应这种说法?”
“嘿……年轻人你是在讽刺我?我年轻时拼命工作,拉扯着儿子长大,老了……帮儿子领孙女,做了一辈子好人。现在却被人家泼大粪,你说我信不信报应?”
“你还算一个好人吗?”陆言看着郝老太太。
“呵……”郝老太太舔了舔发干嘴唇,:“为什么不算?
我在路上被人推倒,
摔断了腿,
直到现在,都走不了一步路……
被人堵着门恶语痛骂,我甚至都没还过嘴,为什么连好人都算不上?”
陆言的心莫名一沉。
“可我问过刘扬,她没有推你。”
“你宁可相信鬼说的话,也不相信活人的话?”
…………
“人死言善,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还有什么必要说谎?”
“你觉得……我还能活几天?这黑漆漆的房间里,我整整呆了5天。门外每天都有一个年轻人,准时地来骂我,就连骂的内容都是一样的……要不是我确定自己还活着,我甚至觉得自己像是灵魂出窍,看着自己重复着同一天的生活……”
陆言一怔,
“重复?今天那个年轻人没来吗?”
“嗯……,今天,
来的是你,我感觉今天过得不一样了……”郝老太太说着转了转脑袋,向着陆言的斜上方看去——那里,有一口钟。
“在你进来之前,我记得好像才8点多,现在怎么都15点了……”
陆言心中一动。
“对了,年轻人,你说要找我帮忙,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
“我想你已经帮到我了。”陆言说道。
“你还真奇怪。”见陆言不想多说,郝老太太却自顾自地继续讲了下去,“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你是那个小姑娘的朋友吧。
不过我没有说谎,那天我儿子说晚上想吃红烧肉,我去市场给他买,市场也不远,我就从古翠路走过去。可走着走着,迎面走来一个小姑娘——就是刘扬,她很漂亮,还冲我笑了笑,
可随后,她就突然冲过来狠狠推了我一下,我摔在地上,我脚很痛,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陆言一言不发。
鬼话,人言,谁真谁假?
突然,房间中阴冷了起来,门口的阳光都黯淡了几分。
陆言明细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颗一颗地鼓了起来。
郝老太太也感觉到了房间里的异样,枯槁脸上,眼珠乱转,四下张望。
“郝老太太,我死得冤啊……我死得冤啊…………”
突然一阵凄苦的声音没由地响起!
郝老太太身体猛地一颤,神色中尽是惊恐!
陆言眼睛一缩。
是个男人的声音。
是谢忠!
陆言将脸上的眼镜猛地一摘,果然,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站着一个同样干瘦的男人,正是离奇死去的谢忠。
他面目发青,神色冰冷,全身仿佛覆着一层寒霜。在他猥琐的脸上,两腮被涂得通红,透着一种诡异。
而他干裂起皮的嘴巴,正极不自然地咧开着……
“郝老太太……我死得冤啊…………”
凄厉喊冤声不停,谢忠,也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向郝老太太扑了过来!
“不关我事啊!不关我事啊!!”郝老太太竟好似也能够看到谢忠此时的模样,疯了似的大喊大叫!
郝老太太下身难以动弹,只得将上身不断地向后仰去:“救命!救命!真的不关我事啊!”
那沙哑声音,撕扯着陆言的耳膜。
摘下眼镜的陆言,双目中红芒弥漫,在此时漆黑的房间中,也显得诡异非常。
谢忠扑来之势,不由为之一顿。
“郝老太太,我死得冤啊……你做的恶事……死的却是我!”
“不关我事啊!不关我事啊!我就是想赚一点钱而已啊!我年纪大了,再也帮不了儿子什么了,连孙女都带不动了,我就想赚一点小钱,好留给儿子。
我哪知道就要1万多块钱,她会去跳河啊!”
陆言拦在郝老太太身前的动作一下停滞了。
“我把钱还给她!
我把钱还给她!
这1万多块钱还在我儿子那里,我去要过来!我去要过来!”
“我的命呢!你做了恶事,却让我活活饿死,一命偿一命!”
谢忠见陆言不再阻拦,直接扑向郝老太太!
幽森森的鬼影瞬间就撞击在郝老太太身上!
可——
谢忠竟直接透过了郝老太太,
郝老太太毫发无伤!
郝老太太的两眼瞪得极大!
眼中的惊恐顿时换上了狂喜!
“哈哈哈……你是鬼了,你是鬼了!你碰不到我!你碰不到我!”郝老太太一下子反应了过来,癫狂似的大笑,沙哑嗓音像是撕裂了的录音带,滋滋作响。
谢忠满脸的愕然!
鬼,竟奈何不了人!
谢忠起身,再次冲向郝老太太,挥拳,啃噬,踢踹……用尽他能够想到的所有方式,都无法对郝老太太造成哪怕一丝一毫的伤痕。
“你奈何不了我!你奈何不了我!”
几次尝试,谢忠脸上的疯狂之意渐渐成了绝望。
鬼,奈何不了人。
所谓的报应,究竟是什么?
郝老太太挣扎着扑向窗口,狠狠地一扯窗帘,破旧窗帘应声而断。
此刻应是傍晚,残阳似血。
一缕阳光照进屋中,射在谢忠身上。
“啊——”一声刺耳的凄厉鬼叫!
谢忠全身像被这丝残阳点燃,青绿色的身体瞬间殷红似血!
“嘭!”
谢忠的身体炸裂开来,化作点点尘埃……
房间阴冷顿消。
“哈哈……咳……哈哈……”
郝老太太畅快地笑着,带着点点咳嗽。
陆言默默地戴上了眼镜,也不告别,直接走出了郝老太太的房间,径直下了楼。
有些事实,他并不想面对,即使这就是真相。
十几年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就在陆言离开和谐小区门口的那一刻,他左手手表上的日历,“咔”地翻了一页:
2月27日。
…………
一个黑黝黝的身影,出现在1404的门口。
“今天你还想来骂我吗?哈……咳……哈哈……我不怕了!你除了骂我,还能把我怎么样?鬼都伤不了我!”
郝老太太认得这个人影,虽然她说不出他的名字。
“今天是我第二次来,也是最后一次。”门口的人影声音淡然。
他抬起右手,指向郝老太太的胸口。
郝老太太还在癫狂地笑着,只是最终还是带上了哭腔。
忽然,郝老太太觉得心口一闷,心脏急速地跳动起来。“咚”、“咚”心跳声鼓噪着自己耳膜!
心跳越来越快,郝老太太挣扎地起身,双手用力一撑,摔在地上。
她拼命扭动着身体,艰难地爬出1404的房间,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右手,在空中乱抓。
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却瞬间停止,就像过度负荷的发动机,最终停止转动。
她干竭的眼眶中,终于泛起一点泪光,目光却恋恋不舍地盯着1402。
因为,
那是她唯一的儿子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