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知悉奏背后打算,心中大加赞扬,恨不得直竖拇指,甚至即时构思好接下来的助攻。
从军队及将领手上收回军田的管理权,重新由官府掌管统筹,是抑压军权的重要一步。
皇帝手上有兵符,但仍不心足,由检更加想侵占多些权力,彻底压制军人。
何况认真追究起来,山海关一堆将士都有叛国嫌疑,正好作为惩处。
只是他没有即时表态,将问题抛去吴三桂身上。
“吴将军认为可行吗?”
吴三桂闻言,直冒虚汗,满脸发懵。
在公,他不得不承认,这政策棒极了。
士兵损耗过多,目下太平,暂无战事,守城还可稍缓。
屯田却不能缓,尤其李岩提出彷效明太祖“高筑墙,广积粮”的方针后,更加要大力垦田,以充实军粮。
将军田租予普通农民,确实可以解决劳动力不足的问题。
对奏而言,这就是“外判”。
将自身体系内一部份职能分担予他人负责,使主体架构运作变得轻松。
“外判”不全是坏事,只要有全面且良好的监督,应无问题。
在私,这是变祖宗之法,甚至剥削军人利益,心中不禁叫苦。
累世以来,军田几乎变成将领的私产。他们要求低下士兵耕种,但收成自己享用。
权利就像水一样,泼了出去,便收不回来。
他能反抗吗?不能啊!
提案人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兼在民间人气鼎盛的奏婕妤。
好死不死,她还是陈圆圆救命恩人,甚至自己及父亲大难不死,都是得她一力相助。
中间亏欠太多恩情,难以数算。
再者不问恩义,执而正之,崇祯本人逐一兴师问罪,他们这堆曾经叛变,投靠大顺及大清的将领,怎么能厚颜无耻领配大明的俸给?
何况现在连耕田的丁役都不足,自身无力打理,凭何霸占不放?
吴三桂左思右想,这对夫妇忒也厉害,根本左右将死他,不容有第二选择。
“末将认为兹事体大,需要详细研究,方可定断。”
反对无望,但讨价还价的余地总是有吧?
从陈圆圆处听闻娘娘心肠很好,如果动之以情,应该多少会留有余地,网开一面吧?
邵宗元六觉得一下子将全部军田租出去,未免冲动急成。
自古以来变法失败,多是亡于急促。
他以史为鉴,维护吴三桂之言。
“微臣认为,此新措施可以先行检验。分小部份军田予新到埗之农民耕作,待一定时间后再行评定。倘证明其效益,则扩大执行。”
朱由检望望奏,奏满意点头:“卿家所言有理,臣妾建议,此事交予刘养贞跟进。”
刘养贞自从到此,协助宗元治理民事,尤其是户籍整理,统计人口。
“养贞为人老实尽责,一丝不苟,定可妥善执行。”
受邵宗元肯定,刘养贞奉命上前,愿为君主分忧。
“那么劳烦刘先生及冷将军负责点算全部军田,丈量清楚,再酌量批出一部份,租予新入城之农民。至于租金多少,由阁下厘定。”
“臣明白。”
朱由检非常满意,于是下旨,试行军田租借,期望及早充实粮饷。
如今争霸天下,既要银两,更要粮草。
国家有充实的食物,无论战时也好,灾时也好,都能自给自足,不致无食。
“未知夫人,第二件事为何?”
“皇上既重震我朝声威,复明以兴天下,亦应怀柔及远,与外国结交。”
朱由检记得奏提过的战略,看样子终于要提上日程了。
“估量大明重起之消息,应随旅人传至他国。宜及早下旨,派遣使者,结兄弟之谊。”
李岩问道:“今满人势盛,关外诸族,皆臣于清国。朱明未复一统,力量微薄,恐无所获。”
“不,这是一种姿态。盖过往百年,他们都臣服我朝,对大明忠心。这番宣诏,表示大明不忘各族,他朝必会凯旋。外族之中,拥明者留有希冀,自会汇聚,他朝必贡献一分力量。”
最重要是有宣示,表扬姿态。
明朝过去百年都是周边的宗主国,深入民心。
他听闻明朝未亡,同时不忘他们,心中必然感激。
这股小小的希望之火,将来必会化成洪洪烈焰,反扑向清国。
李岩思量一番,觉得有点冒险:“蒙古一带,向来反覆无常,穆宗时以金帛臣之。今大明势弱,其族怯于清,恐对我等宣诏之议无动于衷。”
“蒙古内诸部众各有利益,并非同心。过去大明亦曾于蒙古族设廿多处卫所,由原蒙古族领主担任并凭证世袭。他们欣闻明朝国威,可以联之。”
元亡之后归附明朝内迁的故元官员,以及永乐之后自愿内迁的蒙古、女真等部落首领,皆仍存忠明之心,可资利用。
“另外像喀尔喀部、和硕特部、卫拉特部、察哈尔部、准噶尔部等等,素来对清怀有异心。虽不降明,仍可结盟,共抗清国。”
蒙古内部构成复杂,不相统属。
或与明有羁縻、或与明共融、或与明离心、或呈半独立状态……关系相当多样。
奏的提案很简单,能亲和的继续维持既有的君臣关系,能利用抗清的就和平合作。
“另外朝鲜世代与明为兄弟之邦,亦要联谊维系。”
相比构成复杂的蒙古,朝鲜反而比较简单。
过去万历朝鲜之役,为抗倭援朝,两国更一同对付日本丰臣的入侵。
可以说两国几乎是血浓于水,故此李岩对结盟朝鲜并无太大反对。
当然现在一时之间未能派遣正式使者,但李岩提议能通过往来旅人,间接传话。
不是官方正式交流,而是民间间接传话。
如是者既能维系沟通,又不致惊动满清。
朱由检认为可行,决定交予李岩跟进处理。
此计初看,大部份人只会认为是一种巩固威信及强化结盟的手段,但对奏而言却又是颠覆世界史的百年大计。
蒙古与中原离离合合,清初分之为漠南、漠北、漠西,后来内蒙外蒙各自分裂,丢失一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
朝鲜更为严重,自从明亡于清,他们便自居“小中华”,认为中原文明沦丧,自己才是华夏正统,之后更演变成“朝鲜民族主义”、“韩国起源论”。
一切都是清朝的错!
此世全部之锅,统统都是清朝来背!
经过奏一番努力,清朝未能入主中原。之后除一统中原,更要积极对外族友善共融,以创未来百年盛世,任重道远。
她相信百年之后,回头审视自己今天这些政策,绝对是正确和富有远见的。
奏提出的两项政策都顺利通过,至于具体执行就交由诸位朝臣跟进。
眼见诸事平稳,顺利上轨,奏认为自己不应过度干涉,便没有再插口其他事务。
会议很快就结束,官员逐一退出,朱由检才有时间陪伴奏。
王承恩知机,早早抽身。
“夫人终于醒过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奏从不曾想到,朱由检亦有如此深情的一脸。
过去四下无人时,他亦是这样宠幸周皇后及田贵妃吗?
田贵妃早逝,周皇后是他自缢前命其自尽。
两位曾经陪伴在他身边的伊人,统统都不见了。
朱由检是寂寞的,单纯的,他从来都不愿轻易信任人,但是当信任之后就决不会怀疑半分。
此刻奏在他心目,份量无比重要。
两个人既是伙伴、又是夫妻、更是盟友。
奏留意到他注视自己的眼神,是饱满幸福的、尊敬的、欣赏的。
朱由检认为奏是与自己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人,才会受孤独的情感影响,将情意投射在自己身上。
他一方面对周皇后之死抱有悔恨,一方面希望从奏身上寻找弥补心灵的遗憾。
因为奏非常熟悉他的脾气,顺应他的性格,才错误以为奏对他有意思。
在奏昏迷这几天,他甚至不辞辛苦,主动跑过来探望,又不断在关内寻找名医。
正正是明确肯定他对自己的心思,奏才更加难以开口拒绝。
事至如今,奏当面推辞他的感情,只会令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朱由检重新推回谷底。
而且历史的前程尚未明确,在协助明室一统天下前,她还不能半分大意。
与朱由检维持稳定互信的关系,才能达成最大的利益。
“怎么样了?”
“不,没事。”奏浅浅一笑:“这几天要皇上担心,臣妾真是受宠若惊。
朱由检何等精明老练,只见奏的眼珠儿转转,唇角一瞬间下沉,便知道奏心中另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