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吓得腿都软了。
捉走皇帝女人,可以辩说是无心之失。
也许事后诚心认罪,完璧归赵,还可能免于一死。
但老大你真的睡上了,给皇上戴大绿帽儿,就算诛九族都洗不清罪名啊!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会先想办法藏起我们。”
“啥?”
奏居然主动开口说话。
“我是皇上的女人,这位是皇上的亲女儿长平公主。”
全部人倒抽一口气,我的天呀,不止拐皇后,还抢公主。
罪上加罪,罪加一等。
一旦被抓到,恐怕不是斩上面的头,就是下面的头!
“不用担心,你们想想,皇帝的女人及女儿被山贼拐了,如果大张旗鼓召兵马过来救人,岂非向天下人说,自己被土匪送上一顶大绿帽,还要招匪入赘吗?”
风千里闻之,好像有几分道理,点头时突然觉得不对,厉声呼问:“不对!为何你会反过来指点我们?”
“有甚么不好?你们可以平安无事,我们母女……”
“母女?”
“谁和你是母女!我母亲只有周皇后一人!”
土匪惊讶,之前还是闷着脸不说话的朱媺娖,突然高声向奏喝道。
“好好,不和你争论这件事。”
奏没有半点生气,继续向千里道:“皇上不敢发兵,那么只会私下找人摸上来谈条件。”
“当真?”
“好歹我是崇祯的爱妾,他的想法多少都猜到。”
“不要脸!”朱媺娖插口骂道,奏置之不管。
风千里心底其实不太相信,不知何解,他就是无法信任这个女人,感觉背后还隐藏不可告人的意图。
要揭穿吗?但是他们又没有甚么话柄,根本抓不到攻击点。
“继续说下去。”
“所以先将我们藏起来,好好照顾。然后皇上派使者来了,你们开个价钱,收赎金后放人。”
王立奔冷哼一声:“待你们安全回去,皇帝还不是将我们杀个精光?根本没保障!”
“那么你们可以先放长平公主回去,我留下来继续当人质。待你们全部逃得远远,再释我便行。”
“哼,假仁假义。”
当风千里等人考虑奏的提议时,朱媺娖总是在旁边冷言冷语,甚为煞风景。
奏闻之,尝言道:“不若对调,我先走,你留下来。”
“好呀!”
朱媺娖快速答应,奏心想这丫头铁心要跟她唱反调,作贱自己,也就任其由之。
“够了!你们在唱双簧吗?”
风千里左右为难,焦急想找“那个人”帮忙,最好快快赶走所有人。
“先将她们藏在井底,我之后再处理!”
手下闻言,就此将二人绑在一起,放到寨内一个枯干的井底中。
四周昏暗,只有头上一点光明。
朱媺娖可是半刻都不想陪这位奏婕妤共处,但又无法挣脱绳索,陷入困境中。
奏见到她明明连呼吸都不行,还是拚命扭动身体,终于看不入眼。
书本凭空召来,算准位置打开,数张书页扬起,合组成一柄银色狭长的西洋剑。
受地心吸力牵引,剑尖直插而下。奏轻松举起脚,一下子就切断绳索。
双脚恢复自由,再强扯朱媺娖过来,靠剑刃磨擦切断中间的绳索,双方始恢复自由。
朱媺娖大口大口地透气,语带噫哽:“为何要救我?”
“救人需要理由吗?”
奏将西洋剑拔出,轻轻一划,切断朱媺娖腿上的绳索,二人彻底恢复自由。
“单纯是你在我身边,力所能及。”
外面似乎已狙酉时,井口都暗下来,眼前伸手不见五指,朱媺娖只能凭声辨位,判断奏的位置。
“你索性让我死了不是更好?我又没有要你救我!”
“哎呀,你死了,便不能杀我。”
朱媺娖盯向奏,对方似乎知道自己的心思。
捡起附近的碎石子,发脾气地掷出去。
奏轻轻一举西洋剑,全数斩落下来。
朱媺娖撑起身:“将那柄剑给我!”
“是是是。”
朱媺娖接过剑柄,轻巧的提在右手,把心一横刺入奏的身上。
“我都已经是一个废人,留着这条命又有何用?”
拔出来,再插进去。
她清楚感觉到剑刃刺进去,搞动内脏,触碰骨头,以及拔出来时温热的血液。
“为甚么?为甚么?为甚么不救母后?为甚么不救妹妹?”
也不知道刺出多少剑,愤怒支配她的心智及身体,将自身所有悲恸都投射向奏身上。
“甚么魔女?甚么修真仙人?根本是屁!你连母后和妹妹都救不了!如今才走出来有甚么用?有本事就将母后和妹妹还给我!”
已经分不清脸上是血抑或是泪。
她至今仍难以忘记,父皇提着一柄剑,沿途杀尽妃嫔。
即使自己躲在寿宁宫内,他还是冲进来。
那一刻的父皇简直像是换成另一个人,脸上带着无奈的泪涕,同时狰狞着残忍的嘴脸。
她还只是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对生命充满希望,岂愿意依言自尽?
听到女儿不愿自尽,朱由检举起手中的利剑就劈了下来。
求生的本能下,她下意识地一躲,本能地提起左臂去挡剑。
少女柔弱的胳膊怎么挡得住凶猛的利剑,朱媺娖娇嫩的玉臂,就这样活生生地砍断了。
伤口血流如注,当时她就痛晕了,可是父皇那副恐怖的样子,至今仍深深烙在脑海中,成为每天晚上的恶梦。
崇祯以为她死了,就转而到十岁的三妹居住的昭仁宫,结束她的生命。
朱媺娖大难不死,被入宫的尚衣监何新发现。
何新慎重将她送到周皇后的父亲周奎府里养伤,直到五天后,才慢慢醒来。
有时候十年如一日,有时却一日如三秋。
仅仅五天,她所存在的世界彻底改变了。
大明换成大顺,紫禁城有新的主人。
熟悉的家人不是死光,就是不知所踪,不禁悲痛欲絶。
如不是重遇袁贵妃,再见到朱慈烺及朱慈炯,她真的打算就此轻生,到地府与周皇后团聚。
然而她很快就察觉,有些失去的事物,是永远无法填补的。
尤其每夜梦中,朱由检就化成厉鬼,不断在她眼前杀死母后,刺死三妹,再斩下她的左臂。
“何苦生在帝王家!”
朱由检这一句话,一直在心头回荡。
她也曾幻想过,如果自己出生在太平盛世,在普通人家成长,也许她不用承受这些远远超出自己能够接受的压力。
假如有上苍,有奇迹,她宁愿甚么都不要,只想要回一家人团聚。
朱媺娖抽泣继血,眼前糊成一片,最后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抡起软弱的右拳打下去。
“你真是魔女的话,就将我的家人还给我!无论是任何代价都可以……求求你……将母后和妹妹还回来……”
这才是朱媺娖真正的心底话。
她的人生永远停留在三月十八日那天的晚上。
她的家人有朱由检、周皇后、袁贵妃、大哥二弟三弟三妹……
当中绝对不包括奏。
与其说拒绝奏,不如说奏的出现,告诉她这个家已经改变了。
承认奏是新的家人,等同抛弃旧的家人,朱媺娖决不容忍这样的事。
渐渐泪已尽,声已干,右拳无力垂在奏的胸脯上。
“终于愿意说出来吗?”
奏的左手捏住朱媺娖的右臂,任凭她如何抓狂,都未能甩开奏的钳力。
“真是好狠毒的公主,虽然我不会死,但是仍然有痛觉啊!”
奏全身上下都被朱媺娖刺出无数透明窟窿,换成一般人早就命丧当场。
其实她都是痛得快要昏过去,只凭一股意志撑下朱媺娖的夺命连刺,连哼都没哼半句,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发泄。
“如何?现在心情舒服了没有?”
“你……你……”
“真是可惜呢,如果这片大陆神秘性没有消退,恐怕你都有机会转生为魔女。”
朱媺娖依然骑在奏的腰上,不肯离开。
她已经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
女人发脾气时,最好静静耐心倾听,等到她心满意足或者没有气力时,再向她说道理。
“有没有兴趣听一个故事?”
奏一边说经验,一边趁机让身上伤口复愈。
“我认识一位公主,都是国破家亡,甚至最后一位只有八岁的弟弟,在忠臣抱着下投海自尽……”
也不知道朱媺娖有没有听到,甚至奏似是自言自语,像说书般继续说下去。
“那位孩子很幸运,濒死时成为魔女,获得回到过去的能力。她试图不断返回过去,可惜依然未能扭转国家的覆灭,甚至一次又一次亲睹家人死亡,最终连精神都崩溃过去……”
“你说你自己吗?”
“当然不是。”
“那和我有任何关系?”
“这个世界,比你更不幸的人多的是。虽然值得同情,但也没有那么特别。”
奏缓缓恢复体力,却未有推开朱媺娖,让她继续跪骑在自己的腰上。
“每个人都只能做到力有所及的事……无论是那位公主,抑或是你,以及我,再如何厉害,都有无力的时候。”
奏说至此处,稍微顿一顿,微微颔首:“对于救不到你的家人,我深表抱歉……”
“抱歉有用吗?”
朱媺娖稍微援一口气,纵然全身乏力,犹是张嘴冷冷刺来。
“对公主而言可能没有甚么用,但至少表示我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