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堡第一国立医院。
病房门口。
一位形容瘦削的老人双手合十抱住鼻梁,泣不成声地抽泣着。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投出那一票,如果不是那个菲尔茨奖……如果不是那个菲尔茨奖……我们就不会失去善良、聪明、美丽以及……勇敢的薇拉·普尤依女士。”
“放轻松点,伙计,”拍了拍这位穿着黑大衣的老教授,费弗曼教授叹了口气,虽然心里同样不好受,但还是试着安慰自己的朋友说道,“换个角度想,如果这一届没有颁给她的话,恐怕我们就永远没有这个机会,让她得到属于她的荣耀了。你应该庆幸,你将票投给了她,而不是别人。”
“你这么说也是……”
病房外是一片唏嘘。
病房内的气氛也同样充满了悲伤。
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薇拉,陆舟久久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站在一旁的医生的提醒,才打破了病房内的沉默。
“先生,探病的时间到了。”
仿佛从沉思中醒来,陆舟抬起头看向了医生,用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的冷静说道。
“可以告诉我她是什么病吗?”
医生:“您是她的亲属吗?”
陆舟摇了摇头。
医生:“那我们恐怕不能将病人的隐私泄露给你,这是规定。我们已经联系了她的直系亲属,很快他就会赶到这里。”
陆舟点了点头,也没有说什么。
看着那张憔悴到令人心疼的脸颊,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
“我一定会治好你。”
“相信我。”
“所以……不管你能不能听见,希望你不要放弃。”
因为这句话是用母语说的,站在他身后的那名医生并没有听懂。只是见他没有任何动作,再次提醒了一句。
“先生?”
“……没什么。”
从凳子上站起了身来,陆舟转身离开了病房。
告不告诉他都无所谓,他自然有他的办法知道他想知道的事情。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很难。
如果是担心治疗费用的话,也根本无需担心,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最不缺的恐怕就是钱了。如果花钱就能治好的话,多少钱他都愿意出。
至于隐私……
那是对于拥有正常判断能力的健康人才拥有的东西。
如果她真那么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大不了等到之后再道歉好了。
……
病房的门推开,看着从里面出来的陆舟,费弗曼教授立刻站起身来问道。
“普尤依小姐的情况怎么样了?”
陆舟:“还在昏迷……恐怕不太乐观。”
“哎,这真是……”叹了口气,费弗曼教授摘下眼镜擦了擦,显然有很多话想说的样子,但最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坐在旁边的老教授,忽然站起了身来,抓住了陆舟的右手。
“请替我转达医生,不管她得的是什么病,请一定要治好她!如果是钱的问题……我还有一笔退休金,可以拿出来一点。如果她倒在了这里,将是整个数学界的损失……拜托了!”
陆舟向这位老教授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放心。”
“我知道该怎么做。”
没有在病房门口多做停留,陆舟带着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王鹏,向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他刚刚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却是听到旁边传来争吵的声音。
让他在意的倒不是争吵本身,而是IMU主/席森重文教授,居然身处在这场争吵的漩涡之中,而且似乎是在阻止他对面的那个男人做什么。
“你不能这样,她的生命早就不只是属于她一个人,她的学识——”
“我不管什么菲尔茨奖还是什么诺贝尔奖!既然她对你们这么重要的话,那你们就出钱去治她啊?”
站在森重文教授对面的,是一个身高约莫一米九几、体型魁梧的中年男人。
粗大的酒糟鼻和肚腩突出了他糟糕的生活状态,那棕色的皮夹克和蘸着机油污渍的牛仔裤,看起来很像是刚从卡车上下来。
那咆哮的嗓音将玻璃震的发颤,在那横飞的吐沫星子与咄咄逼人的气势的衬托下,森重文教授本就不高的个头,在他庞大的体型面前,显得更加渺小了。
不过,他还是试着安抚这位暴躁的男人的情绪说道。
“我们当然会出一部分力——”
粗鲁地打断了他的话,那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态度暴躁地继续说道,“认清现实吧,你也看过诊断书了,她已经没救了!”
这句话刚刚出口,一道陌生的声音,便从身后飘来。
“你说谁没救了?”
听到突然从旁边传来的声音,那个魁梧的男人表情微微一滞,转头看向了那个朝这边走来的那个年轻人,不由眯了眯眼睛。
“你是谁?这不关你的事,滚到一边去,还是说你想找茬?”
没有理会他那警告的视线,和旁边森重文教授劝阻的眼神,陆舟走上前去,看了眼放在桌子上的那份文件。
伊里奇·……·普尤依。
这大概便是这个男人的名字。
而且看姓氏,应该是薇拉的亲属,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体型差距这么大,丝毫看不到一丁点儿遗传学得到印证的样子。
视线顺着签名向上,陆舟看到向了文件的标题和正文前几行的内容。
【放弃治疗同意书……】
眉毛微微抬了下,陆舟抬起头,看向了那个比自己大概高一个头那么多的男人。
“你打算让她放弃治疗?谁给你这么做的权利。”
“我是她伟大的父亲,是我让她来到这个世界,我自然有这个权利!”从那眼神中读出了令人不爽的味道,伊里奇抬起了下巴,神色不善地看着陆舟,毫不客气地说道,“我没必要在一个死人身上浪费钱。不如早点结束她的痛苦。”
站在旁边,森重文先生劝说道:“这不需要你出一分钱,我们了解到普尤依小姐有一笔存款,而且菲尔茨奖本身也有一笔15000万加元的奖金,可以为她支付初期的治疗费用,后续我们会发起捐款——”
在听到了这句话的瞬间,那个男人的眼睛忽然眯成了一道缝。
那缝中闪烁着贪婪的绿光。
“她还有一笔存款?”
“哪个银行?”
看到这个男人眼中的那抹贪婪,陆舟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当初在普林斯顿的时候,薇拉明明领着不错的薪水,却一直过得很拮据了。
他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她总是回避谈起她的家人,甚至是回避谈及自己的中间名……
虽然知道这时候说气话只会起到反作用,但陆舟还是没有忍住,将心中那句话骂出了口。
“真是让人作呕……”
空气一瞬间凝固了。
眯着的瞳孔微微收缩,那个男人看向了他,向他投来了危险的视线。
“你说什么?你小子再说一遍。”
“我说真是令人作呕,”盯着那个面色不善的男人,陆舟毫不吝啬语气中的鄙夷,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如果我有一个这样的家人,我肯定也会为提起他的名字而羞于启齿。想听我骂你吗?我很忙,也很少骂人,但如果你想,看在你居然是她父亲的份上,我可以破例满足你。”
脸瞬间涨成了红色,伊里奇像一头愤怒地公牛,整个人的气息都危险了起来。
关节捏的噼噼啪啪作响,按着右拳的他,一把推开走上来试图劝架的护士,向着陆舟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你这家伙,想死吗!”
“你知道你像一只什么吗?在我的眼里你就像一只聒噪的臭虫,我只需要用手一按,就能将你的脑花自涂在墙上。”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伊里奇,安静听着他咆哮的陆舟,忽然开口道。
“挺想的,要不……你动我一下试试?”
回答他的是一道迎面而来的劲风。
知道自己肯定说不过,也根本没有和他哔哔的打算,那个毛子挥出了愤怒的拳头。
不过,陆舟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惧怕,甚至连躲一下的打算都没有。
他承认,这速度对于自己来说算是快的,想躲怕是都不容易躲开。
但对于专业的来说……
还是差远了。
看着那张距离自己拳头越来越近的臭脸,伊里奇的脸上浮现了残忍的笑容。
居然有人敢嘲笑自己的教育方式?
在诺索夫卡的小镇上,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
他发誓,他会把这个讨厌的家伙的鼻子卸下来,再塞进他自己的嘴巴里。
然而,就在他刚刚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在他的拳头距离那张讨厌的脸还有一掌宽那么远的时候,一股庞大的力道便架住了他的肘关节。
甚至没有看清楚那个人是怎么动的,隐约间他便仿佛听见了咔嚓的一声轻响,紧接着一股庞大的力道从他的腹部爆发开来,然后他整个人便如同从卡车上扔下的沙袋一般,横着飞了出去……
Duang——!
垃圾桶被直接砸地侧凹了进去。
旁边传来了护士的尖叫,闻讯赶来的保安也迅速围了上来。
王鹏活动了下自己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看向了以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的那个人,用还算熟练的俄语说道。
“好好说话,动什么手。”
至于是谁让那个男人动手的……
这种事情他并不关心。
右手完全失去了知觉,双脚胡乱地蹬着散落一地的垃圾,试了几下都没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个男人,暴躁地怒吼道。
“你完了!你敢对我动手!看我起来不揍扁你!咳咳——”
看得出来,王鹏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那一脚若不是踹在了他的腹上,而是换成肘击或者膝撞之类的动作爆发在他的胸口,只怕这会儿他已经进急救室了。
无视了那个躺在地上,像受伤的野狗胡乱叫嚣着的男人,陆舟从地上捡起了那张放弃治疗的意见书,将它撕成了碎片。
就在他正准备找个完整的垃圾桶将它扔掉时,余光却是忽然瞥见了一张落在地上的、被揉的皱巴巴的纸。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是从那个男人的口袋里掉出来的。
而且看样子,应该是诊断书之类的东西。
场面异常混乱,旁边的保安已经围了上来,不过联邦安全局的人先一步赶到了,控制住了现场的局势吗,正在向王鹏了解情况。
趁所有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陆舟走到了一旁,从地上捡起了那张从伊里奇口袋里调出来的诊断书。
然而,在看到诊断书上内容的第一眼,他的心脏便瞬间停跳了半拍。
肺癌——
晚期!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