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不语,仿佛事不关己的诸葛丞相突然发声,将还没从顶撞国舅的震惊中缓过来的吴氏又着实吓一了跳,惶恐道:“丞相!瞬儿年幼无知,方才的约定可做不得数,请丞相念在亡夫的情分上,一定保全他的这支独苗啊!”
马瞬回过头来,一双乌黑的眼睛里纵然疑惑,却还是来到母亲身前道:“娘亲莫慌,瞬儿一人做事一人当,咱们不要让丞相为难。”
看着这幅母慈子孝的场景,孔明不由微微笑道:“马夫人放心,亮自然不会断送幼常香火。况此子天资聪颖,更难得不畏权贵,亮有意将其培养成才,岂会任其埋没。”
马瞬以为诸葛丞相只是单纯客套,故反而严肃道:“谢丞相厚爱,但小子与国舅的赌约既已立下,便得贯彻始终,还请丞相做个见证。”
孔明轻摇羽扇,俯视着这个年仅八岁的孩童,开玩笑道:“见证?莫非要亮见证又一个霍去病么?”
马瞬不甘示弱,迎上孔明的目光:“丞相昔日在隆中,不也自比管仲乐毅,只不过……”
说着,朝孔明促狭地一笑,孔明何等聪明,一老一少心照不宣,异口同声地说出了那六个字——
“时人莫之许也。”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一旁的蒋琬默默看着,心下却是暗暗惊奇:丞相自从北伐失利,还师天府以来,日夜忧愁,已经许久没有露出今日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了,也不知这八岁的孩童竟有何等魅力,竟能和丞相谈笑风生?
“言归正传,马瞬,你可知道我大汉开国以来,得授封侯者有几人?”
马瞬前世虽然翻过几遍《三国演义》,却从未留心这等细枝末节,诚实地摇了摇头。
孔明微笑,伸手掐指算道:“我大汉法度严明,先帝在时便立下‘威之以法、限之以爵’的一贯方针,封侯者仅有四十余人。其中县侯两人,济阳侯吴懿、绵竹侯吴班,俱是外戚;乡侯六人,西乡侯张飞、斄乡侯马超、郧乡侯申耽、中乡侯辅匡、都乡侯李严,余者皆为亭侯以下。”
“丞相算来算去,倒把自己给漏了,先帝封您为武乡侯。”马瞬笑道,这些人大多埋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唯“武乡侯”流传千古,成就了百世芳名。
孔明轻摇羽扇,不置可否,眼中却流露出一丝追忆之色:“这些人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有大功于社稷,封侯之时最年轻的也已过了而立之年,你夸下海口,要在十八岁前封至乡侯,谈何容易?”
马瞬心下了然,虽说他来自后世,一定程度上可以预知未来,但真要他以一个少年身份,在大汉这个风云诡谲的政局之间青云直上,确实有些痴人说梦。
孔明见马瞬眼中的斗志略微消沉,心里也是暗叹一声,形势比人强,不由他不低头。
但是想起星彩,马瞬的心底却又隐隐有一股残念未熄,宛如风中摇曳的一点星火,他知道这是宿主的情感作祟。
“没想到这马瞬,倒也真是个情种……”
思念至此,马瞬不由地摇了摇头,铿锵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如今瞬既已许诺于国舅,自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仿佛是被这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所感染,吴氏微微上前,眼眶之中隐隐有泪光闪现,她从后环抱住马瞬:“好孩子,娘会始终陪着你。”
孔明心中亦是百感交集,沉吟良久,方对侍立一旁的蒋琬道:“公琰,你从府中借一架马车,先送幼常母子到新宅里休息吧。”
蒋琬诺了一声,马瞬和母亲齐声告辞,便要往门外走去。
却没想到孔明的声音又从后响起:“险些忘了,这部《将苑》是亮倾尽毕生心血所著,详述了为将者的必备素养,你既自诩为霍去病,当知兵要害,此书借你观阅,为期一年,届时亮将亲自考校。若连这一关都通不过,亮便亲自带你去西乡侯府登门谢罪,从此以后休要再提婚约一事。”
蒋琬闻言一惊,失语道:“丞相,这书不可轻授……”
孔明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向马瞬沉声道:“如何?你敢接么?”
话语之中,带着近乎不近人情的严肃,但马瞬心知这是丞相设下的第二道试炼,当即回头,躬身拜谢:“谢丞相赐书!”
随即伸手,将一卷厚重的竹简抱入怀中,心中暗道:书是好书,就是沉死了……
——
出了相府,蒋琬已着人牵来一辆马车,停在相府门前。
“蒋大人,您有什么想叮嘱我的么?”
一路之上,马瞬见蒋琬神色紧张,几回欲言又止,不禁问道。
蒋琬闻言,低头盯着马瞬怀中的那卷竹简,神色凝重道:“瞬儿,你手里的这卷书干系重大,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更千万不要展露于人,答应蒋叔叔好么?”
见蒋琬如此重视这卷《将苑》,马瞬心中不由一惊,紧了紧手手的竹简,心道:“这卷书莫不是有什么天大的秘密?”
但面上还是装作无辜天真地点了点头。
蒋琬仍是不甚放心地点了点头,请母子二人入坐车中,支开车夫,亲为驾辕,径向马谡旧宅而去。
马瞬用手指微微挑开车帘,望着外头错落有致的几许宅院,心知这些人家能够在皇城附近有座宅邸,定为有头有脸的名门大户,曾几何时,自己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却不想父亲一着不慎,落得个满盘皆输。
但既然上天让他来到这个世界,附身在马瞬的身上,想必是冥冥之中定有主宰,注定要让他成就一番事业……
马车行驶了约莫半刻,车内骤然传出一阵稚嫩的少年之声:“蒋大人请在此稍歇,我要下车。”
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马瞬二话不说,撩起车帘,钻了出去。
吴氏从侧窗望向车外,见是一处大宅院子,便已猜到了儿子的心思,叹道:“莫要瞎胡闹,早点回来。”
“好的,娘。”
落地的马瞬应了一声,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蒋琬倒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隔帘问道:“夫人,令郎此去为何?”
吴氏的声音从车中传来:“蒋大人,您看这是何地?”
蒋琬闻言,朝旁望去,见不远处是一座高门大院,门匾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四个鎏金大字——
“西乡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