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丞相府。
“丞相,天府来报,马瞬已顺利完成‘夙慧’试炼,而且是唯一一位文武二科俱都通过之人!”
蒋琬的声音里带着难以言明的欣喜,踏入帐中,将一卷从天府寄来的信笺交到了孔明手中。
“哦?”孔明停下落笔的动作,伸手接过信笺,翻看起来。
蒋琬侍立在侧,不敢出声,生怕打扰到丞相的思绪。
盏中一点灯火明灭,孔明将这份信笺反复看了三遍,终于绽颜笑道:“此番真是有劳休昭和文正了,为大汉简拔了如斯人才。这马瞬也不负亮的厚望,不,可以说是大大超出了亮的预期!”
自从赵云去世的消息传到汉中,孔明就很少这么笑过了,每日只是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地为北伐的事业操劳,蒋琬见状,忙接着道:“天佑大汉啊!幼常遗子如此,在天之灵真可安歇了。对了,这是马瞬的《蜀都赋》,休昭随信一并捎来的,听说天府那边竞相传抄,闹得纸价涨了一倍有余。”
蒋琬笑着,从袖间取出一份帛书呈上,孔明正要伸手去接,手伸到一半,却又停在了半空,反往另一侧取了羽扇,在胸前轻轻扇动。
“这小子总是不断给亮惊喜,此文权且寄下。待此次北伐事毕,再看也不迟……何况马瞬的文风,亮早已有所领教。”孔明徐徐道。
蒋琬一愕,不解道:“莫非丞相已经看过马瞬的文章了?”
孔明笑答道:“不止亮,公琰你也看过,陛下看过,还有那远在江东的孙权和洛阳的曹叡恐怕也都看过。”
“什么?”蒋琬更是惊讶,道:“丞相莫不要说笑了,他一个八岁稚子,缘何会有文章传遍三国?”
孔明微微摇头,一面摇扇一面道:“如果说这篇文章不是署以马瞬之名,而是亮的亲笔呢?公琰,月前你不是还替亮将它转呈天府么?”
蒋琬眼中一亮,恍然大悟道:“莫不是那篇《后出师表》?”
孔明微微阖眼,含笑点头。
“如此便说得通了,蒋琬跟随丞相也有十几年了,从没见过丞相说过这番丧气话。若是出自马瞬之手,倒也说得通了。”蒋琬拍了拍胸脯,显然对那篇充满了丧气的《后出师表》心有余悸。
“是啊,正是因为你们不会信,这奏表才有意义。毕竟曹魏和东吴那边,可不都像公琰一样熟知亮的为人啊……”孔明饱经风霜的脸上,难得展露出一丝狡黠的神色:“于东吴而言,算是堵住了孙权的嘴,又不失共同出兵的约定。于曹魏而言,让他们以为亮心灰意冷、消极用兵便足够了。示敌以弱,一贯是亮最为擅长的兵法。”
“丞相高明!可这是丞相既定的安排,与那马瞬又有何干?”
“公琰啊,亮的确是想如此行事,但却被人提前猜到这个决定,并适时提上建议,与亮不谋而合……这个马瞬,就如同当年南征时建议亮攻心为上的幼常。”
想起往事,孔明不禁长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递到了蒋琬手中:“这是子龙病倒前转交给亮的锦囊,正是出自那小子之手,公琰打开看看吧。”
蒋琬小心接过,捧在手心,见那所谓“锦囊”不过是用两片蜀锦缝成的一个开口小包,奇形怪状,展现出制作者拙劣的手工。
蒋琬伸手从口子里探进去,夹出一封布帛,在眼前抖开,见其上字迹清晰地写道:“北伐之前,盼恩公早告丞相,当上奏表一封,言辞务卑务怨,使曹、孙知之,进可使曹真怀轻敌之心,退可消孙权度我大汉不愿劳师之疑。小子已斗胆预撰如下:‘先帝深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托臣以讨贼也……’”
“这……这《后出师表》竟真是出自马瞬的手笔?”蒋琬不可置信道,想起他先前在马瞬面前的一言一行,竟不由得心中发怵。
“公琰信不过亮,难道还信不过子龙么?”孔明见蒋琬这般失态,不由微微笑道:“还没完呢,公琰且继续看下去。”
蒋琬一惊,匆匆扫过那篇《后出师表》,只见其后还有一段话:“……丞相此次出兵,虽是扬言明攻陈仓,实意在围点打援。先父曾言,陈仓城固,所守若得其人,可挡十万大军。今闻曹真举荐郝昭为镇西将军,屯兵陈仓,定有防备,仓促不可轻下。恩公当面谏丞相,使其勿要在陈仓城上大费周章,应先定计撤军事宜。不出一月,曹真援军定至,丞相将取来道退回汉中。届时,请打开第二封锦囊。”
看罢,蒋琬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开始微微颤抖,他合上帛书,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低声问道:“丞……丞相,您不会真依这锦囊中所说行事吧?”
孔明微微摇头,笑答道:“公琰,亮自有主见。说实话,若是陈仓一战而克,这后边的安排全都是一纸空文罢了。但若是不能攻克陈仓,待到曹真援军前来,那恐怕亮还真得按第二只锦囊行事了。”
蒋琬忙摆手道:“丞相,陈仓虽固,但是郝昭手下不过千人。我大汉起数万大军,难道还打不下来么?”
孔明闻言,缓缓起身,在坐席前来回踱了数次,自语道:“亮这回想再赌一次。”
“赌?”蒋琬一惊,这并不像是丞相一贯的口吻。
“当年先帝白帝托孤之时,曾语亮马谡不可大用,因而街亭一役,亮是与先帝赌了一局,结果却是惨败,不仅害了幼常性命,还让北伐的成果付之东流,落了个满盘皆输……先帝的相人之术,着实胜亮多矣。”
孔明望着盏中的莹莹火光,仿佛忆起先帝尚在的日子,接着道:“但是今天,亮想和公琰赌一次,亮胸中已有百般攻城计策,在陈仓城下尽皆会尽数使来,却不知那郝昭能支持多久。若是在曹真援军到来之前攻克陈仓,便是公琰赢了,剩下的锦囊自然也没有再用的必要。”
“丞相,蒋琬是输是赢并不重要,当以大汉为重啊!”蒋琬连忙躬身劝道。
“公琰,亮岂是意气用事之人啊……”
孔明唏嘘道:“只是此次北伐,纵然准备充足,但亮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丝不安罢了……而马瞬的锦囊,或许是最后的治痛良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