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宗羲的声音很轻,说得也十分认真,看似人畜无害,完全出于公心,但是,一连串犹如机关枪的侃侃而谈,气势反而越来越强,颇有咄咄逼人之意,说得对方那是哑口无言。
一时间,陈贞慧被置问的无言以对,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隐隐还有一些羞愧难当,面色更是微微涨红,油然而生一股莫名的窒息感。
这一刻,听着黄宗羲的这些言语,陈贞慧感觉惭愧之时,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一串文字,自己对自己的评价。
投机取巧...钻营...总想着好事情,却不愿意担责,不肯冒险....
纠结在自责与愧疚之中,恍惚间,陈贞慧顿悟了,随之更是一阵的心惊与后怕,如果没有黄宗羲的这番话,形同于迎面痛批,当头棒喝般的警醒,一旦在这篇稿子上有所退缩,表现的过于圆滑与世故,自己将会失去一个无比重要的机会。
毫无疑问,黄宗羲的话语里也有所点指,大明日报的创办初衷,不仅是当今皇上想要鞭策文武百官,更是在培养后备力量,在储存人才。
不拿想象,一旦自己的表现差强人意,与那些皇室宗亲来往暧昧,与皇上的初衷不符,就算不会被剔除大明日报社,也会逐渐淡出皇上的视野,不再是皇上任免官员的考虑范围之内,再也不在这个隐性存在的人才储备库内。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大明日报社就是终南捷径,乃是走入皇上视野、获得皇上赏识的最佳途径!
想到这些,陈贞慧摒弃心中的杂念,不再想着做一个老好人,不再想着事事都能够做到左右逢源,面面俱到,而是坚定了本心,贯彻大明日报的理念,以服务皇上为主。
在这个过程中,即便是得罪了一些高官重臣,但获得了皇上的认可与赏识,那些就显得尤为不重要了,官场之上,依旧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更不会再缺少施展才华的可能。
所以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大明日报社这个处于风暴正中心的存在,未尝不是一个试炼场,或许就是向皇上宣誓忠心的地方。
毕竟,现在的大明日报社,差不多等同于御史衙门,最为得罪人,他们这些社长、主编、编辑等等,就像是言官,所不同的是,前者仅限于言语上,却没有监察百官之责,却不能向皇上直接弹劾犯罪的官员。
“社长,我明白了。”
想通了这些的的陈贞慧,暗暗长呼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同时,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脸上的愧疚之意犹在,但却多了几分坚毅与认真,那是诚恳改变态度的表现,进而又说道:“社长,你管放心,我马上就和顾炎武将这篇稿子润色一下,随后就排版,明天早上一定够见报。”
“好,你们去吧~!”
黄宗羲微微一笑,轻声回了一句,并未有过多的表示,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房门关上的那一刻,神色兀自的一敛,平静中多了几分凝重,但更多的还是钦佩,嘴里也在喃喃道:“皇上,我终于明白了你创办大明日报的初衷了。”
“看似是在揭露朝廷存在的种种弊端短,鞭策文武百官,对言官的一种补充,好像又有一些儿戏,利用大明日报越来越大的影响力,谋取钱财,赚那所谓的广告费,补贴日益紧张的国家财政。”
“实则却不然,事实却是,有了大明日报的存在,皇上就能在舆论上占据主动,渐渐收回舆论权,而不是那些官员把持舆论监督大权,以至于影响皇上的耳目,对事实情况的了解。”
“这一切都不过是一种表象,并不是皇上的真实意图,一直以来,由于历朝的原因,都察院几乎沦为了内阁的附属,都察院的那些言官素质也是参差不齐,好赖不一,往往是为了个人私怨而弹劾,多是风闻奏报,搞得官场上乌烟瘴气。”
......
这一刻,顿悟的不仅仅是陈贞慧,还有嘴里念念有词的黄宗羲,创建大明日报之初,对于在报纸上刊登广告,赚取钱财,黄宗羲还颇有微词,但现在心里不再有任何的抵触情绪。
在京城带来那么久,经历的事情,见到的人,了解到的消息,随着黄宗羲对这些懂得越多,越发体验到朋党的危害性,朋党在官场上的存在,使得朝堂上形成了一个个小团体。
有时候,小团体的利益大过国家的利益,党争,使得朝廷变得僵化起来,办事效率越来越低,慵懒之风越发的强盛。
而党争,就是这些小团体的延伸和结合,严重危害着朝廷的利益。
黄宗羲漆黑的眸子晶莹之光闪动,不断地流转,想到了更深层次,大明日报社的最大用处。
大明日报社就像一个磁铁,吸引越来越多的年轻有识之士加入,以匡扶社稷为己任,以忠君报国为己心,而这些加入的有识之士,随着他们发表的报道越多,越来越针对朝中的弊病针砭时弊。
看似他们在为国着想,出于公心,何尝又不是与那些专注于党争的官员割裂开来,无形之中,形成彼此对立的关系,互相仇视。
不难想象,一旦皇上将这些有识之士吸纳入朝堂之中,朝廷的慵懒之风必然能够得到遏制,宛若给大明注入了一股新鲜的血液,灌注新的活力,各个衙门的办事能力将会大幅度提高。
思及于此,黄宗羲又想到了即将形成的复社,以张溥和张采为倡导人,希望整个文社,成立一个大的、更具有影响力的复社。
“不行,明年的创建复社聚会,不仅不能参加,也不可以加入复社。”
嘀咕这么一句之时,黄宗羲轻轻甩了甩头,也在暗想,复社虽然是文人社团,以砥砺文章、求取功名、切磋学问等为主,但他的先天属性早就被订上了东林党的标签。
而东林党,如今之时,乃是朝廷的最大危害,严重阻碍了各种政策的实施和推行,一旦参合进去,无异于引火烧身,自找麻烦。
大的团体,规模性的教派,自古以来,就是当朝、身为这个国家主宰者的忌惮之处,将会是最先打压的对象。
如果“崇祯”这这里,听到黄宗羲的这些话,知道他的心中所想,一定会惊讶于他的才思敏锐,居然将自己的意图猜到了八**九。
身为穿越者,还是历史学家,“崇祯”最能体会舆论权的重要性,就是因为官员们掌握着舆论控制权,使得历史上的朱由检历次迁都不能成功,更无法光明正大的与建奴和谈,以便赢得缓冲的时间。
仅此一点,足可见人言可畏有多么的厉害,舆论权对帝王有多么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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