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围捕(五)
来人赤裸着上身,脖颈之下不见一丝肌肤,漆黑的鳞片附着其上,和昨夜在鳞儿身上所见如出一辙。这般如妖魔似得身躯,除了祖白风还能有谁。
风从身后吹来,狼枪不禁打了个冷颤。千算万全,没算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时候遇上这个煞星。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刺鼻而来,源头便是那双长满锐利指甲,泛着红晕的双手。
狼枪眉头紧锁,心提到了嗓子眼。暗骂一声老天爷都跟自己作对,若是风顺着祖白风吹,他早就能闻到血味逃之夭夭了。
祖白风冷眼瞧着紧张不已的狼枪,开口道:“没听见吗?水!”
狼枪稳住心神,道:“这摊子不是我的,要喝水的话,那应该还有点剩。”
顺着他手指看去,就见之前被毛驴踩破的木桶正歪在路边。祖白风走过去顺手一拎,直接用嘴对着木桶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清流滑过喉咙,一股轻松之感蔓延全身,祖白风舒心的抿了抿嘴唇,开口道:“站住。”
远处,正准备悄悄跑路的狼枪身子一顿,转头笑道:“怎么了兄弟?有事您说话。”
祖白风脚下一动,眨眼间便已来到狼枪身前,抬头望着这个比自己高整整一头却满脸怂相的男人,冷冷的道:“你见过我。”
狼枪急忙道:“没有没有,绝对没见过。”
祖白风伸出指甲敲了敲胸口的鳞片,道:“既然没见过,那为什么你见了这东西却不怕?”说着,祖白风手掌猛的紧绷,五根手指弯成了虎爪。被六扇门追捕,往外走还有兵部水师堵住去路,如此绝境下更不能留有后患。
不怕?你那只眼睛看出老子不怕的?老子现在哭的心都有了。狼枪心中暗暗叫苦,嘴上哭天喊地的求饶起来,什么好话赖话家乡话一股脑的往外崩。
一股带着茬子味的方言入耳,祖白风脚步猛的一顿,看向狼枪的目光中闪过一抹惊疑。
“你是辽东人?”祖白风突然问了一句。
狼枪微微愣神,没弄懂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点点头道:“啊。”
祖白风上前一步,仔细打量着狼枪,脑海中突然出现一道人影,竟与眼前的男人完美重合了起来。
“我见过你。”祖白风喃喃道。
狼枪一听暗道一声糟糕,虽说救下韩大海那天夜黑风高的,可难保这人是不是跟小然一样眼力超人,要是被认出来,他就是有一百条命今天都得赔进去。紧忙道:“没有没有,兄弟,咱俩今天必保是第一次见。”
祖白风却打断了他的话,道:“不,我绝对见过你。”他微微停顿,疑问道:“你是不是……去过朝鲜?”
“兄弟你记错了,我哪去过……”狼枪下意识的说着,突然脸色一凝,眼中写满了惊异与疑惑。
祖白风收起杀心,接着问道:“我问你,老家在哪?”
狼枪喃喃道:“宣府。”
祖白风哦了一声,拍着胸口鳞片,淡淡道:“义乌。”说着,后退两步坐到了凳子上,顺势一脚又将一条凳子踢到狼枪面前,满含杀气的脸上竟挂着一抹笑意。
“坐。”祖白风抬了抬下巴。
狼枪一屁股落座,瞪着一双小眼睛,两个人隔着五步远在那大眼瞪小眼。
半晌,祖白风开口问了一声:“辽东铁骑?”
狼枪微微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过去的身份。同时,心里不断的回想着祖白风口中的那个地名。
“义乌……义乌不是……”狼枪突然瞪大了眼睛,这一刻,他终于理解了祖白风那抹笑容中的含义。
“你是……戚家军?”狼枪疑问一声。
“是。”祖白风扬头看着家乡方向,嘴角上扬,挂着自豪的笑。
狼枪重重的舒了一口气,之前由紧张震惊疑惑筑起的高墙瞬间坍塌土崩瓦解。
见他这幅模样,祖白风的笑容越加轻松了些。“你叫什么?”
“狼枪。”狼枪应道。
“狼枪……兽字营的?”祖白风念叨一声,恍然大悟道:“难怪我觉得你眼熟,攻下平壤之后,就是你们来接的手。”
“接手?”狼枪开口道:“接啥手?那平壤本来就是我们打下来的。”
祖白风道:“平壤城门是吴惟忠总兵率戚家军攻破的。”
狼枪道:“扯犊子呐?城门是戚家军打开的,那我那天砍的是啥啊?”
祖白风道:“爱是啥是啥,就算你把丰臣秀吉的脑袋砍了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平壤是戚家军兄弟们拿命拼下来的。”
狼枪道:“又整这出,我就膈应你们这帮水师的人,张嘴就来,啥话都有脸说。”
祖白风不甘示弱的道:“恩,是,你们辽东军好,打起仗来躲得比谁都远,一到抢功的时候跑的比谁都快。”
短短几句话,二人便从侃侃而谈变为怒目相视。
自朝鲜之役结束六年后,狼枪和祖白风再次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辽东铁骑和戚家军的死对头关系。
倒也不奇怪,毕竟他们俩的出身摆在那里。
狼枪,辽东宣府人。
祖白风,浙江义乌人。
大明王朝地域广末,形形色色之人相聚于五湖四海,人文风情各不相同。如一提起江南,便会想到小石桥上杨柳青风,西湖畔,才子佳人吟诗作对。美人如玉,一颦一笑间温软轻柔。伞影下,秀士饮下一杯浊酒,笔墨于白纸在勾勒出一片山水。好一番风雅。
有风雅,自然便有粗俗。桂林之地,民风初化,粗野不堪,每过几年朝廷便要发兵镇压。大才如三百年后日本海军大将东乡平八郎都要道一声“一生伏首拜阳明”的王阳明王守仁在此处,也只能稳定局势,阳明一走,便又乱了套。
民风彪悍之地更是多的数不过来,而在这十几个乃至几十个以民风彪悍著称的地方中,以辽东和义乌最为夸张。夸张的程度,民风彪悍四字已经不足以形容,更为贴切的形容是两个字,生性。
普天之下,谁见过种完了地就参军,闲着没事就跑出去找蒙古女真打一架的人?辽东人就干过这事。
普天之下,谁听过两个县城的百姓打架一打就是四个月,还是一家老小齐上阵,不打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义乌人就干过这事。
想当年,戚继光手下的第一批戚家军,便是由这些义乌人组成。也正是他们,将那些沿海倭寇打的一听到戚家军三个字就吓得丢盔卸甲弃船而逃。
戚家军和辽东军的关系,则是远近闻名的差,两帮人在一起同生共死,回过头来还是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正如此时的狼枪与祖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