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川北城墙临近城门垮塌时,有百余兵卒、民夫没能及时撤出来,随着砖石夯土一起塌陷下去,烟尘腾空而起,呛得左右的将卒咳嗽不已,掉入缺口的兵卒民夫连连惨叫更是充盈耳侧。
这次垮塌的城墙足有五六十步宽,虽然城墙后守着千余民夫,也准备大量填补缺口的砖石木料以及预制好的木栅墙,但这次被砸塌出来的缺口,大得叫人绝望。
集结于城北山坡上的数千梁军,这时候像潮水一般,举牌顶着箭矢,咆哮着往缺口处蜂拥而来。
淅川攻城战持续到今日,已经是第十五天了,期间南北东三城的城墙也已经被多次砸开缺口,但守军英勇作战,多次打退梁军的进攻,并很快用砖石、木料将缺口堵上,将战局维持到现在。
然而这次北城塌出来的缺口太大,眼见短时间内难以填补缺口,看到形势不对,赶到北城来督战的韩谦、李冲,紧急命令城墙后的民夫都先撤下来。
目前的形势,也只能抽调精锐到缺口后结阵,先抵挡住梁军这波锐不可挡的攻势,也必需支撑到天黑,待梁军疲惫退去后,才有可能趁夜将这么大的缺口填补上。
梁军从北城砸开缺口,但从南城、东城发起的攻势并没有停止。
投石机阵地继续有条不絮的发射石弹,除了将城头守军压制在兵棚之中不得冒头外,更希望在南城、东城同时砸开缺口。梁军在淅川城东、南两面的步卒精锐,也集结起来做好冲锋的准备,云梯、登城车、楼车等攻城器械也都推到前列,随时都会强行附城进攻过来。
李知诰、郑晖等人都知道梁军的意图,就是要将他们两部牵制住在南城及东城,此时也是尽可能抽调一部分精锐出来,以防不测。
此时真正能大规模抽调出来增援北城、去封堵缺口的,只有负责守西城的郭亮所部,以及作为总预备队的叙州营及侍卫营。
侍卫营此时还守在镇将府,没有到最后一刻,他们得防备着敌军攻入城后会突袭三皇子与沈鹤、沈漾等人所在的镇将府。
今天梁军对北城墙的攻势犹为猛烈,叙州营及左司斥候,六百将卒已经到北城待命。
城墙内一圈的建筑残墟,也都已经清除掉,就等着梁军杀进城来,方便城内的守军反攻——韩谦也飞快退下城墙,带着田城等人,与叙州营将卒站到一起,准备抵挡从缺口杀进城来的梁军。
郭亮第一时间带着百余扈卫赶过来,从缺口看出去,已经冲到距离城墙根不足两百步的梁军,密密麻麻有如黑色洪流。
即便郭亮乃是少年便成名的老将,这一刻也是头皮发麻。
梁军部署在北城外的投石机,即便操纵的辅兵经过训练,准头还是都很差。
这些投石机此时虽然没有停止操作,但为避免误伤,这时候还是远远避开缺口,往两翼的城墙角投掷散碎石弹,希望能压制住一部分守军从两侧墙头,夹攻从缺口杀入城中的梁军将卒。
梁军这两天也有意将北城墙作为突破的重点,从侧翼往前推进的十几架楼车里,共置有十多具床子弩,四尺长的短簇箭,仿佛一支支短矛,从三四百步远外射来,带出呼啸的锐音,擦过城头的砖头便是一溜火星,一波齐射便有七八名暴露在城头的守军将卒身躯直接被射穿。
在这种巨弩面前,铠甲脆弱得就像纸片,坚厚的蒙皮木盾也是轻易就被洞穿。
幸亏床子弩填穿速度缓慢。
也幸亏在此前的战事中,虽说守军二十多具部署于东城的床子弩被摧毁后,梁军手里也就剩这十多具床子弩,暂时还没能从其他地方调集更多的床子弩过来,要不然城头根本就不要想有守军的立足之地。
北城守军以山寨募兵为主,虽然这是战前最不被看好、示意有隐患的一支战力,但这些天却表现相当英勇。
此时上千将卒在周惮等山寨将领的统率下,高举盾牌从两侧的城墙,冒着箭矢往缺口处逼进,以弓弩射之,将点燃罐往黑压压的梁军掷去,为缺口后叙州营以及郭亮所部将卒整备尽可能多的阵形争取时间。
看得出过去半个月都没能将淅川城拿下,梁军也渐渐失去耐性。
这次成功从北城墙砸开这么大的缺口,梁军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一举攻下淅川的良机。
这时候不仅集结于北面的梁军都发动起来,集于东城外的一部梁军骑兵,簇拥着梁军主将韩元齐,飞快沿着淅川城东北侧的一道浅溪,往城北的主阵地转移。
其主将韩元齐除了要亲临北面督战后,簇拥他转移的这部分骑兵足有五千多精锐。
甚至有一部分人甚至都等不得跟韩元齐转移到城北的阵地,在浅溪后就纷纷下马,手持盾牌、刀枪,趟过浅溪,往缺口这边的簇拥过来。
淅川城东面的梁军,特别是北侧部分,在骑兵率韩元齐往北面转移,其他两千多步甲,这时候也发动起来,簇拥着七八十辆简易巢车、楼车以及登城车,往淅川城的东北角蜂拥而来。
梁军的作战意图很简单。
北面淅川城砸出来的缺口虽然有五六十步宽,但垮塌下去的城墙,砖石夯土零乱的堆积在一起,也有七八尺高,仿佛一座凌乱崎岖的乱石坡,并不能让他们的将卒非常流畅的杀入城中。
而即便杀入城中,守军的预备兵马,也能在缺口内侧组织起有力的反攻。
一旦杀入城中的梁军被堵在缺口处,无法再往内侧突进,战事就会放不利梁军的方向胶着起来。
在此前的僵持战事中,梁军也通过高逾七八丈的巢车,清清楚楚的看到守军有在城内挖掘纵横交错的壕沟,很明显守军已经做好依据内壕沟以及那一栋栋低矮屋舍进行激烈巷战的准备。
他们必需也要抢占一处城墙,只有占据一两处置高点,用火攻也好,用弓弩箭矢齐射也好,唯有将城内的守军压制住,才能让更多的兵马杀入城中进行最后的血腥决战,直至将守军最后一点士气杀溃掉,他们就将斩获最后的胜利!
守军收集大量的桐油制造火油罐,掌握更为充足物资的梁军自然也绝不逊后,七八十辆巢车、楼车、登城车强突到城墙下,相距数十步便箭石火油罐齐下,与东北角的守军惨烈对攻。
一架架巢车、楼车被点燃,城头的兵棚也同样被点燃,楚梁两军很快都有上百将卒被火油点燃,惨叫着从高处坠下,战事一下子就如沸油锅一般惨烈到极致。
梁军实在是勇猛了,高举着盾牌,看到城头守军被压制住,便借助着一架架云梯,像蚁群般登上东北角的城墙,奋勇无比的砍杀,然后一边抵挡住李知诰指挥兵马从南边打过来,一边往东侧猛打猛冲,意图一鼓作气,将东北侧城墙一直到缺口处的山寨募兵打下去。
周惮亲自率三百多将卒,守东北侧的城墙,打得很勇猛,就见他身穿明光甲,一对铁戟像是蛟龙一般挥舞,将冲到眼前的梁军将卒打落城头。
梁军进攻太犀利了,勇将悍卒也多,周惮被削落半幅襟甲,大腿被划开一道口子,所幸他身边的扈卫也是异常悍勇,拼死护住他撤下城墙。
看到东北侧城墙失陷,成百上千的梁军从缺口涌进来,李冲都要绝望得闭上眼睛。
虽然郭亮所部以及李知诰、郑晖从南城、东城抽调的精锐,都在往他们身后聚集,但他们能抽调出来的兵马太有限的,能抵挡住如虎似狼、不顾一切杀进城来的梁军精锐吗?
“噗噗!”
十数声刺破空气的尖锐响声在耳畔震荡。
李冲就见叙州营将卒将十数架样式有些古怪的床子弩,推到前阵,往冲过缺口的梁军攒射过去。
“你们竟然藏有床子弩到这时才用?”李冲瞪眼看向韩谦,厉声质问道。
之前都杀成什么样子,没想到一直都没有怎么打硬仗的叙州营竟然私藏十数具床子弩没有拿出来。
“这只是临时赶造出来充数的,难当大用。”韩谦冷静的说道。
之前龙雀军所拥有的二十多数床子弩,都在之前的战事被摧毁了,而淅川城内缺少相应的材料,没有办法制造传统意义上的床子弩。
韩谦则利用秦岭深处所出的野蚕丝,与兽筋、马鬃混杂编成韧性极高、能扭转蓄力的筋索,作为床弩的发力机械,制造十几架利用扭力发射的床子弩。
只是利用野蚕丝、兽筋制成的筋索,受限于材料的缺陷,所造的床子弩重复使用多次,劲就会松了下来,难以大规模使用,射程比传统的床子弩也差一截,所以韩谦之前就没有这十几架床子弩拿出来。
他是希望在这种关键时间,这十几架筋索床子弩能发挥出一些作用,打压梁军从缺口杀入城中的势头跟气焰。
新造的筋索床子弩,射程是比传统的床子弩要差一截,但也在二百步开外,顿时就像收割庄稼一般,洞穿二十多梁军将卒的身体,叫他们像西瓜似的,从缺口滚落下来。
筋索床子弩的上弦时间,比传统的三弓床子弩更长,也就是射击的节奏会更慢,很难大规模射杀梁军,但这一次趁敌不备,就射杀二十多梁军,还是叫守军将近溃崩的士气振奋了一些。
在大盾甚至轻便的偏厢车运上来之前,梁军也没有敢撒开脚丫子,往淅川城纵深处杀来,但梁军仅迟疑了半盏茶的工夫,在他们完全控制住东北侧的城墙,将东城墙的李知诰所部死死压制住之后,更多的梁军则高举大盾从缺口杀进来。
“形势怎么样?”
韩谦回头却见是三皇子亲率侍卫营的一队少年将勇走过来。
沈漾、张平急惶惶的跟在后面,想必是要劝三皇子回镇将军,但三皇子置之不理。
杨元溥虽然才十五岁,但这一刻他眼睛里没有多少恐惧,连日的疲累,叫他的眼里充满血丝,更像是一头眼瞳里散发血芒的幼兽。
数支流矢射来,姚惜水袖剑斩出,仿佛一道流光,将流矢斩落。
侍卫营将卒仓皇举盾围来,将杨元溥、韩谦他们保护在盾阵之后。
“殿下,前阵太凶险,你要有一点闪失,淅川才真正不保,殿下你随沈大人、张大人去镇将府观战,韩谦必为殿下杀退梁军!”韩谦大叫道。
“殿下!”沈漾悲壮大叫,劝三皇子回镇将军暂避。
“韩谦,我将侍卫营都交给你指挥,你一定要替我守住淅川!”杨元溥见所有人都反对他站在前阵,不甘心的朝韩谦叫道。
“殿下放心,韩谦在这里,淅川城就绝不会失守!”韩谦大声说道。
沈漾、张平簇拥着三皇子杨元溥往镇将府退去。
李冲挣扎了好一会儿,看到一支流矢朝三皇子后背射去,挥刀挡落下来,便紧随其后,护送着三皇子往镇将府走去。
韩谦见冲入缺口的第一波梁军距离他们还有近两百步远,但都有零散羽箭射过来,想必前阵梁军之中有极高明的箭术高手。
韩谦此时也顾不上叫破李冲此举有怯战之嫌,从身后扈卫手里接过一面盾牌,更专注的盯住战场上的风吹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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