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壮阔的千年名城池州,到十一月底,便在交战双方手底下打得面目全非。
大片的城砖被旋风弩持续二十余日的石弹轰砸,大片垮塌、剥落下来,暴露出来的夯土墙也是布满枝状的裂痕,满目苍痍。
城墙到处都是坍塌的缺口,早就被双方将卒的鲜血浸染透。
城墙城下到处都是残断的刀弓戟戈,折断的羽箭更是不计其数。
仓促间还有尸体没有被清理起来,连同残砖碎土一并填入缺口里,或有一两条断臂从木栅墙的支出来,是那样的狰狞。
池州城北临长江,东依齐天湖、南接九华山往江畔延伸的余脉山岭,城池又高从险,而沿江招讨军与江西招讨军空有十二三万兵马,却没有足够开阔的战场空间铺开。
攻城兵马除了从西面逼近城下外,只能从西南角的官驿道强插进去,插入位于齐景山北麓与池州之间两三里开阔狭窄谷地里,对池州的南城门展开攻势。
这两个方向的进攻分别沿江招讨军、江西招讨军负责,然后由五牙军水师战船,将一部分沿江招讨军的兵卒送到临江的北城门以及临齐天湖的东城门吸引守军的注意力。
池州守军在战前增至四万余人,主将也改为温暮桥之子温博。
温暮桥早年乃是淮南节度使的监军使,虽是文吏,却知兵事。
天佑帝崛起江淮,统领兵马征伐四方,温暮桥便辅佐徐后看守后方,这些年也不知道打过多少硬仗。
温博等温氏子弟虽然不像李遇、张蟓、杜崇韬等人那样建有赫赫战功,却自幼随父守持城池,抵挡诸藩强雄的攻击,说及守城,却完全不在张蟓、杜崇韬此等当世名将之下。
不过,考虑到主守池州的南衙禁军,将卒军心涣散、士气低迷,谁也不以为攻取池州有太大的难度。
左雀军在战前扩编到两万五千余众,但李知以左龙雀军为主力,以最快的速度攻入江州赤乌、浔阳两城,在横津河畔以及强攻浔阳城时,也是狠狠打了两场硬仗。
特别是李知诰于横津河畔俘江州悍将钟彦虎那一战,左龙雀军的伤亡还要高过钟彦虎所部,加上强攻浔阳城,两次前后毙伤俘虏敌军一万四千余众,但左龙雀军累计伤亡也超过七千,比杨致堂从鄱阳湖西岸负责进攻彭泽城的江西招讨军要大得多。
左龙雀军虽然是百战精锐,但这么高的伤亡比例,也很难马不停蹄的投入下一场恶战之中,必须要进行休整。
除了伤卒需要疗养,也需要从后方州县调来更多的新卒补充进营伍进行操训。
再说了,杨致堂、郑榆作为两路兵马的正使,也不可能坐看所有的风光全然都被李知诰得去。
因此在真正组织进攻池州时,前期左龙雀军并没有直接推到池州城下,而是留在彭泽城休整,主要以江西招讨军以及从湖南诸州征调的州兵进逼到城下,轮番进行攻城。
主力精锐与地方兵马的差距,这时候就彻底体现出来了。
除了五牙军水师遮闭长江水道,从上游挡住楼船军水师的战船增援池州外,没有精力战力参与配合,以地方兵马为的八万人众轮番进攻池州,整整打了二十天,损失大量的攻城战械、兵马伤亡超过两万人,硬是都没能攻入城中。
此涨彼消的道理在任何地方都是适用的,岳阳兵马轮番进行二十多天,都没能将守兵的士气打崩溃,反而叫守兵看到有将岳阳兵马击退的希望,军心、士气则变得越来越旺盛起来。
而镇远侯杨涧为首的楼船军水师,由于物资紧缺,无法建造新船之后,水战打得就比较谨慎,最初也只是从下游往上游进行小规模的骚扰。
等看到岳阳兵马进攻池州疲弱不堪,楼船军水师从下游繁昌、铜陵方向的水寨出动也变得越来越频繁,后期更组织成百上千的大小战船涌往齐天湖,在齐天湖口与五牙军水战船频频大打出手。
五牙军水师在会合鄱阳湖诸州的水营之后,战船及人马规模都要超过楼船军,但无论是普通将卒,还是中下层武官乃至指挥作战的高层将领,都缺乏在宽阔水面进行大规模水战的经验,数战俱败,最后被楼船军水师压制住,只能龟缩在池州城东面的齐天湖内防守。
这就要也是广德军在宣州逆转形势太快,太过突然,大批兵马会聚起来,短时间内难以骤然适应血腥攻城战及水战的节奏,更不要说一步步去积累战术上的优势了。
像赤山军能在短时间内就形成强悍战力的存在,毕竟是个例。
郑榆、杨致堂看到势态不甚好,只得硬着头皮将战场的指挥权交给李知诰,将休整补充过新卒的左龙雀军调上来,从西面对池州展开强攻,用叙州新造运过来的上百具旋风弩,在城前组装起来,将守军压制住,强攻三日后,才拿下西城门。
然而守军并没有崩溃掉。
在主将温博的指挥下,在过去二十多天僵持不下的攻防战事期间,不仅将城内排污河道沟通起来作为防守的内濠,还将北城水关附近狭窄街巷、州衙等坚固建筑用栅墙围护起来,简单形成内城进行负隅顽抗,作最后的抵挡。
李知诰将成千上万的将卒调入城中,与守军展开每一条街每一条巷的争夺,一直到月底才彻底占领已经彻底打残掉的池州,但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守将温博,率领三千余残兵从北城的水关突围出去,与楼船军水师会合往长江下游方向逃去。
攻陷池州一战,沿江招讨军、江西招讨军两路兵马加起来伤亡超过四万,甚至比战前认定士气低迷、战斗孱弱的守军还要高过一截,多少有些令人发蒙。
不过攻陷池州城之后,铜陵、繁昌的守军都仓皇逃往水阳江口以东的重镇采石城,这也意味着岳阳主力东进金陵,与广德军会合的通道打开。
这对于岳阳来,犹是极关键的一场胜利。
李知诰站在相对完整的北城门楼前,眺眼看向东北角方向上的齐天湖口,沉没的战船,还有残桅露在辽阔的水面上,虽然最后的辉煌属于他,但心里还是为惨重的伤亡暗暗心惊、黯然神伤。
“侯爷要比这边早两天攻下南陵,但打得也不容易,而这次韩谦为保存实力,左广德军完全没有出动……”邓泰登上城门楼,将李普从南陵派来的信使领过来,禀报右广德军受韩谦命令进攻南陵城的细情。
邓泰语气里对韩谦也多有指责之意,李知诰自然清楚邓泰为何会有这种微妙的转变,心里微微一叹,只是淡淡说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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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李普站在南陵城头,多少有些意气风发。
他们两天前就成功拿下南陵城,但也是打得不轻松。
主要也是李普、顾芝龙前期也想着尽可能保存己部的实力,先使杭州、秀州的州兵进攻南陵城。
秀杭州兵,守城或许不弱,但无论是直接领兵的兵马使,还是基层武官,有过参与攻城作战经验的人数极少。
兼之远道而来,除了简陋的云梯之外,就没有装备大型的攻城器械,也没有造大型攻城器械的匠师随军。
他们突然间就作为攻城的主力硬顶上去,攻城进展怎么可能会顺利?
李普、顾芝龙又立功心急,催促得急,两州兵马聚于城下,也是硬着头皮举云梯附城进攻。
虽然南陵城池不大,也谈不上高险,城内的守军仅五千余人,南衙禁军不足半数,其他多为县兵或强征过来的民壮,补给稀少,将卒军心涣散、士气低迷,但即便是如此,秀杭两州的兵马慌手慌脚强攻数天,伤亡惨重,还被守军出城打了两次反击。
要不是李碛率精锐在附近督阵,两次都凭个人武勇率领少量精锐打退出城的守军,两州的地方兵马都要差点被打溃掉。
顾芝龙、李秀看到地方州兵士气及战斗力太差,无视杭州刺史吴尊、秀州刺史陈凡的反对,决定拆散秀杭州兵,从中择选精壮,加强右广德军统一指挥,然后将残剩的老弱兵将编入辅营兵,专司攻城器械的打造、壕沟城寨的修筑以及粮秣运输等事,放缓攻城的节奏。
这之后,他们才在南陵城外站稳脚跟。
待打造出一批攻城器械,李普、顾芝龙再将右广德军调上来,按部就班的分队轮流攻城,一点点的磨灭守军的作战意志,在池州城陷的前两天,才得以全歼南陵守军,以较小的代价拿下南陵城。
这一仗看似伤亡不小,但主要集中在秀杭两州的地方兵马,而右广德军在吸纳杭秀州兵的精壮之后,将卒又在攻城战事得到锤炼,战力还得到相当的增强——这也是李普此时意气风发站在城门楼前的关键原因。
面对李普与顾芝龙的算计,秀杭两州官员虽然心里不爽,但看到最终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到时候封官赏爵少不了他们,也顾不上心疼地方子弟的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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