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快地给勋贵定罪之后,朱皇帝就继续了对其余中枢部门的整肃。
对兵部的整肃,和改制基本上是同步进行的。
只是把兵部稍微一查,就让朝堂上的重臣们脸上火辣辣地疼。
武官的人事和功赏等事,被武选和职方两清吏司折腾得可以说是一团糟。没有关系、不送钱的武将,可以说根本就没法在军中立足,没有大佬罩着,又不肯送钱,就算你立功了,想升官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武库清吏司管着的仓库,武器都是破烂,各种账目稍微一查就能找出一堆的漏洞。
车驾司勾结太仆寺,在军马上做假账,以次充好,他们管理的驿站更是稀烂,大量关系户被送进去当驿丞。
对兵部的初步清洗开始后不久,朱皇帝就把朝堂上的重臣们都召集了在一起,然后把一堆的案件卷宗丢到了他们面前。
“你等都瞧瞧,我大明满朝上下,有几人不贪,不受贿?户部、兵部之中,有几人干净?如今朕还只是查到了户部与兵部头上。接下来,又要查出多少贪官污吏?中枢如此,地方上是何种模样还用多想?”
说着,他环视了一圈。
此时,内阁、九卿和六科等重要官员,早就全部跪下。
“以朕看,我大明如今便到了末世。要不了多久,各处百姓便不堪忍受,会纷纷揭竿而起。若朕再放纵贪腐,天下大乱之后,就必有英雄出,兴仁义之师,吊民伐罪,让朕与诸位中的多数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可以说重极了,吊民伐罪都说出来了,完全是把眼下的大明朝廷彻底定性成了残虐百姓的反派。
“陛下为此言,臣死罪。”
一众大臣们,这会才算是明白皇帝为何这么激进。
皇帝原是觉得大明烂透了,再不整治,这大明就药丸。
他们虽说不完全认同这一点,但最近的诸多大案,又让他们不好反驳。他们当然清楚大明很烂,但是完全没想到,大明已经烂到了这个地步。
“你等回去把朕的话,都好好想想。告诉你等在地方上的亲友,他们要造反,就趁早跳出来。朕不怕。”
一众大臣们,只得唯唯诺诺地退下。
随着大批官吏入狱,兵部下属的职方清吏司被彻底废除,武选清吏司的职权也被直接砍了一刀,武库清吏司也被并入了后勤清吏司,车驾清吏司暂时保留。
太仆寺既然都被查出来有问题,朱皇帝自然不会放弃,很快整个太仆寺衙门上下的官吏就无一例外地落马。
太仆寺全体官员都落马之后,朱皇帝就召集几位重臣,开始讨论马政和太仆寺的问题。
一开始,朱皇帝就问道:“国朝设太仆寺,所为者无非军马,如今太仆寺为何变为了钱粮衙门?”
李起元站出来说道:“太仆寺马原本专给团营骑操,自从官养马场废弛之后,就改成把官马分派给民户饲养,过一定时期征收约定马匹之政,这便是所谓的俵马法。由于官吏易于借征马盘剥马户,不能得马,不久也废弛。
之后,太仆寺征收也逐渐变为折色,牧马草场也多租给百姓收租,种马变卖后向百姓收草料银。
自从行太仆寺废,西北苑马寺废后,除辽东少求于中枢外,各边军之马也皆仰给于太仆寺。边军和京营上报缺额,由兵部会同科道官审核,太仆寺发银,在科道监督下购买马匹。”
朱皇帝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朕记得没错的话,这马户上交的折色银,原来应该就是民户免去的国税徭役是吗?”
汪应蛟出列点头说道:“当日太祖以为,马政乃国之重者,古人先马而后钱粮,故数马以对。为使得百姓能专注养马,故豁免了马户的正税和各项差役。”
朱皇帝又问道:“汪爱卿,据朕所知,这马户每岁征草料银一两,每三年征收马匹一匹,折色20两。也就是说,每户每岁要征收数两银子。这比平常民户的赋役起码高出了一倍不止。这难道不是恶政?朕以为,当废除马户,将其编入民户。”
汪应蛟闻言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喜色,太仆寺这征收太狠,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反映,不过看在每年收的大几十万两的银子的份上,皇帝根本不会去理会,现在这些马户总算是不用再被朝廷盘剥了。
“陛下圣明。”
朱皇帝接着说道:“太仆寺既无马,也养不得马,继续存在,也是多一些冗官,不如就此废除。其名下牧马草场,暂且归为官田,之后便逐渐发卖于百姓。”
反正,太仆寺在中枢的人员,都被皇帝一锅端了,再多说也没什么意思。皇帝的态度十分坚决,冗官这话都说出来了,这些文官们,也不敢拿祖制和马政不可废这类站不住脚的理由反对。
内地基本上早就没有人养马了,太仆寺的草场如今都是什么用途,在座的自然都是一清二楚。变为官田后发卖,不少官员是有点意见的,不过皇帝明显就是打算把全国的官田都废了,改革的态度比张居正坚决多了,明显是清楚官田这玩意稍有放松监管就会变成什么鬼样子,他们当然不敢站出来反对,官田的利益是让很多官员不愿意放手,得罪那帮人在以往后果很严重,然而到了如今这份田地上,那帮人都不知能有几个保住官身。
太仆寺现在职能也是和户部重合,朱皇帝早就琢磨着要把这个衙门直接撤销。
他当然不会在内地养马,因为那根本就是和人争食,在即将到来的大旱灾下,那根本是杀人。没有马,暂时可以直接去蒙古买,之后把蒙古彻底消化,大明自然有的是土地养马。
辽东的苑马寺在辽沈失陷后,就自动废除。至此,大明所有官方的马政管理机构,就全部被废除。之后,朱皇帝也不会继续搞什么封建官管马政,这事也就是汉代稍微搞得好点,其他王朝都是把马政管得一团糟。
军马的问题,朱皇帝倒是不大担忧,日后消化掉了蒙古,大明就不会再缺军马。他现在发展的,主要都是民间也用得着的拉货和耕地用的挽马。
他准备发展几个专业的国营马场,保证内部竞争的同时,也起到一个带头作用,带动私营马场的发展,在他的规划中,未来大明用马还是以私营马场为主。
现在,御马监就正在用皇帝指导的技术资料,进行艰苦而漫长杂交工作。
御马监的任务,目前主要是三种马儿,一种是用中亚等地区的马种和蒙古马进行杂交而培育的战马,一种则是适应华北地区气候的重型挽马,一种是适应东北地区气候的挽马。
从现在开始,这项工作要彻底完成,差不多还要二十年。
在他不时地敲打和赏赐下,御马监的纪用,没有大肆贪污,更不敢弄虚作假,只是育种就需要那么久。
对此,朱皇帝也不急,大明这会也不可能在内地大力养马去和人争食。私营养马业,要真正发展起来,自然还是得先把辽东和蒙古都彻底消化掉。
而要真正消化掉北部大片地广人稀的土地,自然还是得要把帝国内部的问题解决。
这一次,对兵部的整肃,车驾司管的驿站问题也再一次完全暴露了出来。
驿站这个问题,朱皇帝当然十分清楚。
那位下岗的驿卒李自成的故事,后世不知道的人可不多。
另外,他不止知道李自成,还清楚,大明靠着关系,滥用驿站的人里头,这会有位在后世会挺出名,他的名字叫徐弘祖,字振之,号霞客。
这位徐霞客,虽说是书香门第出生,不过他爹都不愿意做官,他也连个功名都没有,自然也算不得什么名门望族,然而他依旧凭借祖辈和自己经营的关系,轻易地免费使用了全国的驿站,完成了全国旅行这种这时代几乎没人能完成的伟业。
徐霞客个人的经历,也无疑说明了大明对驿站的管理有多稀烂。
为此,朱皇帝还专门把徐霞客请到了京师,直接资助了他一笔银子,给他配了个保镖,让他花皇帝的钱去考察国家地理,把长江等水系的源头问题考察清楚。
就驿站问题,朱皇帝很快开了个专门的会议。
左都御史孙玮首先就开炮了,他直接说道:“当初张居正为相时,最严乘传。当时每马一匹,草料仅二十八金,每夫一名,工食银仅七两二钱。
时至今日,法纪荡尽,巧伪滋彰,兵部之勘合火牌有发出无缴进,缙绅竞相假借,奸棍互相买卖,一纸洗补数番,一人往返数用,而一省之中两院有牌,司道府有票,乡官有帖,应付不一。
今日每马草料银加至百余金,每夫一名加至三五十金。民生安得不蹙,国计安得不穷。还请陛下禁革诸弊。”
朱皇帝点了点头,说道:“孙爱卿所言极是,据朕所知,大明的驿站,目前为止,八成左右都是私用,真正的公务来往,不过两成,官员因公使用驿站,一样有排场巨大,花销极大的问题。全国驿站开销,一岁大致在三百万两有奇,数额之大,让朕颇为忧心。诸卿可有良策?”
李起元很快站出来说道:“陛下,驿站问题,并非今日方才暴露。国朝多位贤臣都有整治,只是都只有一时的效果。以臣之见,导致驿站问题难以根治,正是大明上下风气败坏。唯有重典治吏,讲求道德,使得风气一新,方才能杜绝驿站私用。”
一开始,朱皇帝曾经准备对驿站大规模动刀,试着推出邮政公司,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正如李起元说的,大明对驿站又不是没有监管制度,也不是没有人整治,只是整个社会的风气败坏之后,再好的制度,在人们都将法纪视为无物时,它也没有半点用处。
李起元的说法,很快得到了一众大臣的赞同,也纷纷提出了一些改进意见。
朱皇帝也没打算彻底禁止私用,在他看来,私用不是问题,付钱就是。
“大明驿站会通天下,仅仅用于军情和朝廷政务的传递,朕以为却是不妥。
白牌、勘合火牌之滥发,归根结底,还是民间有所需。朕以为,并非所有的人盗用白牌、勘合,都是想要侵占朝廷的利益,主要还是因为方便,朝廷又不许私用。
朕以为,在保证军务和朝廷公文的往来之余,不妨把驿站开放给商民付费使用,住宿收取银两。如此便能减轻地方州县的负担,也不至于让一些确系急用驿站的商民犯禁。”
皇帝这么一说,大臣们立刻就感到有些头疼。
这个想法,并不是没有人想到,不过官僚们从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皇帝这么搞,很明显会增加许多新问题,大大增加了管理难度。
李起元立刻就站出来说道:“陛下,这驿站若可私用,收取费用又不免滋弊。”
“容易滋弊,便要商民露宿野外,将驿站空置,岂不是浪费?做事何必因噎废食?此议可行与否,还是得先试行。”
朱皇帝本来是打算推行所有人一律付费,公务的搞报销,不过在大明的中央和地方财政的许多问题没有解决前,这显然是不现实的,这个计划要实行,也一样有很多的细节需要去完善。
当然,他更清楚,自己现在能完全控制的地方,也只有北直隶和辽东而已。经过他这么一闹,中枢的许多政令,现在到了地方上都成了废纸。
皇帝坚持这么干,这个事自然也就彻底定了下来。
在清洗北直隶的胥吏的同时,对驿站的整肃也会同步进行,腾出一大堆的驿丞位置后,他也会把一些实在不愿意分田,又不愿意去其他地方的武官安置到驿站里去。
有些武官,没本事从军,然而就是死活不肯放弃那个官身,这些人都穷困潦倒,也没犯什么错误,他实在不好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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