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于夜幕苍穹,透过繁茂的树林映入幽静的山谷,与熊熊燃烧的篝火遥相呼应。
夜风清凉,徐徐而来,撩动火焰变幻出不同的形状,拂过依偎在柳寻衣怀中的佳人,令她的三千青丝缓缓飘动,为睡梦中的赵馨更添一丝恬静动人。
赵馨是在与柳寻衣的谈笑中渐渐睡去,因此她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反观柳寻衣,宛若一尊泥塑般一动不动,生怕惊扰赵馨的好梦。
此刻,他只要静静地凝视着赵馨的脸庞,细细观察着她的五官神情,便已感到万分幸福。
他多么希望时间能永远凝固在这一刻,让他一直抱着赵馨直至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茫茫秦岭,仿佛一处与世隔绝的桃源仙境,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彼此相爱的一对眷侣。
至少在这一刻,充斥在柳寻衣内心的幸福与满足是他有生以来感受的最强烈的一次,对光阴的依恋也是迄今为止最渴望的一回。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柳寻衣喃喃低语着刚刚他与赵馨吟诵的诗句,故作镇定与欢愉的心情终究因为赵馨的睡去而渐渐陷入低谷,脸上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抹浓浓的失落与惆怅。
“何事长向别时圆……”柳寻衣伸手轻抚着赵馨的秀发,指尖不小心触碰到赵馨白璧无瑕的如脂肌肤,心头再度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楚与悲凉,“上天为何如此残忍?为何让世间所有的美好都在分别时才能感受到圆满幸福的滋味……别时圆、别时圆……难道这就是造化弄人吗?”
就这样,眼含泪光的柳寻衣痴痴地望着熟睡的赵馨,不知不觉忘却时间的流逝。
天地间似乎连风儿、鸟儿、花儿、草儿都纷纷陷入沉睡,山林中愈发静谧,直至鸦雀无声。
“出来吧!”
突然,柳寻衣的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精光,眉宇间的恍惚之意眨眼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谨慎提防。
“阁下听也听了、看也看了,现在该轮到我一睹庐山真面目了。”柳寻衣目不转睛地望着幽暗僻静的山谷,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出手救我,便是柳某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又何必藏头露尾?”
“本不想打扰二位的浓情蜜意,无奈柳寻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令在下无处藏身。惭愧!惭愧!”
伴随着一阵略显尴尬的笑声,一道模糊的身影自黑暗中一闪而过。紧接着,此人如鬼魅般破空而出,一招漂亮的蜻蜓点水跃过篝火,轻盈地飞落在柳寻衣面前。
黑巾遮面,一身夜行衣,隐藏在黑暗中着实令人难以分辨。
然而,最令柳寻衣感兴趣的是,此人身后背着一张造型奇特的铁弓,似乎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既然现身,又何必遮遮掩掩?”
在柳寻衣的试探下,来人稍作犹豫,而后将脸上的黑巾缓缓扯下,露出一张白净俊朗的面庞。
“是你?”
柳寻衣一眼认出他的身份,此人正是龙象山护法唐轩的关门弟子,黎海棠。
柳寻衣与黎海棠虽有数面之缘,但二人并无交情,故而面对黎海棠的突然出现,柳寻衣不禁感到十分诧异。
“怎么?我的出现令你很失望?”黎海棠戏谑道,“不知你希望救自己的人是谁?”
“我……”
柳寻衣刚欲开口,依偎在他怀中的赵馨突然黛眉微蹙,口中发出一声轻吟,似是被二人的谈话惊扰,吓的柳寻衣赶忙闭上嘴巴,同时朝黎海棠连连挥手,示意他退到篝火旁等待。
柳寻衣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赵馨放倒在青石上,并褪下自己的衣袍轻轻盖在她身上,而后一丝不苟地为她掖好衣角,又蹲在一旁静候片刻,待赵馨眉心舒展,气息均匀,方才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朝黎海棠走来。
“真看不出来,杀人不眨眼的柳寻衣竟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黎海棠席地而坐,将双手伸在篝火前取暖,见柳寻衣姗姗而来,不禁出言调侃,“既然你这么在乎她,何不趁此机会带她远走高飞……”
“噌!”
然而,未等黎海棠的话音落下,柳寻衣突然拔剑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锋抵住黎海棠的脖颈,冷声道:“昨夜的黑衣人,是不是与龙象山有关?”
“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黎海棠万没料到柳寻衣竟会毫无预兆的翻脸,故而当即一愣,心思忐忑地望着面沉似水的柳寻衣,委屈道,“如果是龙象山做的,我为何放冷箭射杀自己人?再者,龙象山与蒙古人无冤无仇,又为何平白无故地替自己树敌?”
“天知道云追月在打什么算盘!”柳寻衣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不善地审视着黎海棠,“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难怪江湖盛传柳寻衣是恩将仇报,自私冷血的伪君子,今日看来……果不其然。”黎海棠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愤愤不平道,“昔日,洛天瑾栽培你,你反而害死洛天瑾。如今,我好心好意地冒险救你,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杀我,真是一点道义都不讲……”
“少废话!”柳寻衣手腕一坠,剑锋再度朝黎海棠的脖颈压迫几分,“如果云牙镇的血案与龙象山无关,你为何突然出现?”
“我……我是跟着你来的。”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出于羞恼,黎海棠的声音听上去竟有几分颤抖,“从临安开始,我就一路跟着你。”
“什么?”
“你好好回忆一下,我在临安的西湖阆苑救过你一次。”黎海棠眼珠一转,提醒道,“那次你被人堵在酒楼,是我放箭射杀那些想要对你出手的人……”
“什么?”柳寻衣稍作回忆,登时恍然大悟,惊诧道,“当日放箭的人是你?”
“当然!”黎海棠连忙点头,“难不成你以为是你那位耍小聪明的朋友?”
“耍小聪明?”柳寻衣狐疑道,“你说的是……秦卫?”
“应该是吧!”黎海棠撇嘴道,“他在街上扔了一把铜钱,惹得来往行人纷纷哄抢,故意制造混乱场面,也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原来如此。”柳寻衣若有所思,呢喃道,“我一直以为当日放冷箭救我的人是秦卫,原来是你。而秦卫说的‘略施小计’是扔钱制造混乱,故意营造一种自己带来两千援兵的假象……”
“现在你相信我了?”黎海棠怯生生地用手指轻轻推了推压在脖子上的无极剑,干笑道,“刀剑无眼,你能不能先把它拿开?凭你的武功,想杀我易如反掌……”
沉吟片刻,柳寻衣缓缓收回无极剑,迟疑道:“你用的箭标新立异,我早已识得。但你这两次救我,以及给我报信时用的都是寻常箭矢,而非你常用的箭。”
“不愧是柳寻衣,果然观察入微。”黎海棠笑道,“万幸我也不傻,换箭就是怕你过早识破我的身份,因此才……”
“罢了!”柳寻衣对黎海棠的箭矢毫无兴趣,颇为不耐地摆手打断,“你为什么跟着我?又为什么暗中保护我?既然怕被我识破身份,今夜又为何乖乖现身?”
“我跟着你、保护你是因为奉了圣主的命令,不得不从。”黎海棠倒是十分痛快,对柳寻衣有问必答,“至于我为何现身?是因为你今非昔比,送亲的队伍散了,你也失去了精兵悍将的保护,因此后面的路程势必杀机四伏。既然如此,你肯定需要我的保护,也一定不会轰我走,我再躲躲闪闪将毫无意义,索性与你坦诚相待。更何况,凭你的武功,迟早发现我的踪迹,万一你一不小心将我当成图谋不轨的坏人,不给我解释的机会直接痛下杀手,那我岂不是死的很冤枉?”
“云追月为什么让你保护我?”柳寻衣眉头一皱,思忖道,“我倒是有许多困惑想找他问清楚,只是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既然你来了,不如你告诉我?”
“我?”黎海棠自嘲道,“你太高估我了,我在龙象山人微言轻,只有听命行事的份,岂敢问东问西?”
“这……”
黎海棠信誓旦旦,神情坚定,不似撒谎,故而柳寻衣也没再强人所难。
“那个……”柳寻衣话锋一转,惴惴不安地问道,“云姑娘还好吗?”
“云姑娘?”黎海棠一怔,“你是问萍儿?”
“是。”柳寻衣满眼激动地望着黎海棠,语气中满含期待与紧张。
柳寻衣如此怪异的举动,令黎海棠的心里不禁犯嘀咕,反问道:“你为何关心萍儿?她与你有什么关系?”
“这……”柳寻衣现在分不清黎海棠是善是恶,故而不敢冒然坦白,搪塞道,“我只是觉得云姑娘有些面善,于是随口问问。”
“萍儿很好,不劳你挂念。”黎海棠似乎对柳寻衣刚刚的威胁仍心存忌惮,故而言谈举止多少有一些唯唯诺诺,“那个柳……柳大哥,你现在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应该不会再杀我吧?”
柳寻衣目不斜视地盯着如坐针毡的黎海棠,沉默半晌,方才神情一缓,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谢了!”
只此一言,令心神不宁的黎海棠心弦一松,豁然开朗。
“既然你昨夜向我通风报信,想必应该知道黑衣人的事。”柳寻衣又问道,“那些黑衣人究竟受谁指使?”
“我倒是认出一个熟人,曾在武林大会上见过。”黎海棠回忆道,“天山玉龙宫的董宵儿。”
“那个女人!”柳寻衣立刻想起昨夜的蒙面女子,不禁幡然醒悟,“我说她的声音为何有些熟悉,原来是玉龙宫的董宵儿……不对!她现在已转投金剑坞,也就是说……昨夜那伙黑衣人其实是受金复羽指使?”
“还有徐广生,他和金复羽暗中勾结。”黎海棠插话道,“没有徐广生里应外合,金复羽的人又岂能恰合时宜地发动奇袭?”
“不错!不错!”柳寻衣心中激动,连连点头,“冤有头、债有主,只要我将徐广生与金复羽暗中勾结的消息上奏朝廷……”
“他们不会相信的!”黎海棠一脸苦涩地打断道,“无凭无据,没有人会相信你的揭发,反而会认为你在推卸罪责。”
“怎会无凭无据?只要找出徐广生……”
“徐广生已经死了!”黎海棠再度泼柳寻衣一盆冷水,“非但徐广生死了,他率领的三百禁卫营也一并被大火烧成焦炭。换言之,云牙镇昨夜发生的一切,如今皆已付之一炬,荡然无存。”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