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和冷依依从腾族铩羽而归,并未第一时间赶回金剑坞,而是吩咐麾下将腾三石准备的礼物送回静江府。
他二人换乘快马,绕路东南,直奔五十里外的邵州。
当初,金复羽将秘密培养的十万大军调出横山寨,其中有两万兵马,就藏在邵州远郊。
金剑坞,金复羽的另一位“心腹”石镇山,眼下正在邵州练兵。
自从简仲殒命于唐古拉山,徐广生惨死在云牙古镇,金复羽渐渐对“外人”心灰意冷,决定将统兵重任寄托在“自己人”身上。
其中,又以石镇山和温廉的统兵经验最为丰富,潜质最佳。于是,金复羽倾其所有,对他们悉心栽培,希望他二人尽早从有胆有识的江湖高手,蜕变为运筹帷幄的统兵大将。
依照宋玉的原话:“如今,石镇山和温廉吃得好、穿得好,一切应用之物统统是最好的。坞主用金山银山养着他们,却不需要他们赚一文钱。金剑坞的一切必须先紧着他们挑,挑剩的才归我们。”
此言虽有调侃之意,但也从侧面反映出石镇山和温廉在今时今日的金剑坞,地位是何等超然?
尤其是石镇山,无疑是金复羽麾下最具统兵才能之人。相比于儒雅内秀的温廉,石镇山刚烈悍勇的性格更适合统领千军万马。至于温廉,更像一位出谋划策的军师。
二人一文一武,一刚一柔。既能相互弥补,又能相互制衡,此乃金复羽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我以为你们至少在腾族滞留三五日,为何朝发夕归?难道腾三石那个老家伙没有盛情挽留?”
尚未露面,石镇山洪亮而粗犷的声音已率先传来,直将落座不久的宋玉和冷依依吓了一跳,刚刚喝进嘴里的茶水险些一口喷出来。
黄昏过后,夕阳已落而金月未起,天色黯淡无光,恰似宋玉和冷依依此刻的心情,阴沉而苦闷。
“盛情挽留?人家根本不欢迎我们,没有将我们乱棒打出已是十分客气。”宋玉一边用手帕擦拭嘴角,一边出言自嘲。
“什么意思?”虎背熊腰的石镇山迈着流星大步登堂入室,一屁股坐在宋、冷二人对面,拎起桌上的茶壶,嘴对嘴“咕咚咕咚”一通豪饮,而后大手一抹,瓮声瓮气地问道,“以前我们去湘西,他们哪一次不是热情如火?为何这一次让你们吃瘪?腾老头不给你们面子就是不给金剑坞面子,反了他不成?”
“这段时间你一直忙于练兵,对江湖上发生的事知之甚少。”宋玉无奈道,“热情如火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如今人家可是‘冷若冰霜’。呵呵,腾三石的眼睛已经长到头顶上,江湖已无人能入他的眼。”
“为何?”
“今时不同往日,腾三石仗着自己和萧芷柔、云追月关系亲近,三家联手足以睥睨天下,纵横江湖。当然有恃无恐,甚至不屑于和我们逢场作戏。”
“如此说来,你们这一趟是热脸贴上冷屁股,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石镇山,你的嘴真是刁毒。明知我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却偏偏站着说话不腰疼。”冷依依不悦道,“腾三石老奸巨猾,从头到尾问一句答一句,说来说去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字眼,你指望我们能问出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们今天已将‘窗户纸’捅破,湘西腾族从今往后不再依附于任何人,更不再对任何人马首是瞻。”宋玉苦笑道,“话里话外无不在敲打金剑坞,分道扬镳的意味已经昭然若揭,就差从腾三石的嘴里说出来。任我们好话说尽,可人家连正眼都不看。事已至此,我们能说什么?倘若将两家的关系彻底闹僵,我们回去又如何向坞主交代?”
“难道你们空手而归就能向坞主交代?”石镇山嘴巴一撇,直言不讳,“依你们所言,我们和腾三石闹不闹僵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你们回去后这般辩解,非但不会得到坞主的体谅,反而会被其他人耻笑。我听说……丁傲和董宵儿越来越受坞主的器重。甚至连姬侯、扶隐也被坞主宽仁以待。长此以往,只怕金剑坞再无我们这些元老的立身之地。难不成……你们打算效仿我和温廉,跑到驻军大营谋差事?
“怎么?你怕我们抢你的饭碗?”冷依依揶揄道。
“石某一介粗人,有些话……也许只有我敢说。”石镇山眉头紧锁,沉吟道,“坞主最关心的事当然是复国大计。但蒙古铁骑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几十年来一向骁勇善战,几乎可以说天下无敌。如今,天下十分蒙古已独占七分,偏安一隅的大宋王朝亦是苟延残喘,岌岌可危。此等境遇之下,我们想从兵强马壮的蒙古人手里夺回金国的地盘……谈何容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坞主的年纪已经不小,其雄心壮志也许只能再延续一二十年。敢问二位,二十年内……我们有没有可能排除万难,光复大金?纵使有可能,你们又有几分把握可以活到那一天?”
“石镇山,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宋玉的眼神骤然一寒,愠怒道,“难不成你对坞主的复国大业心存动摇?”
“当然不是!”石镇山神情一禀,正色道,“我的意思是复国大业绝非一朝一夕,甚至……不是一代人可以完成。在此期间,积聚兵马钱粮犹如开枝散叶,无论多么茂盛,都离不开根基的供养。对我们而言,坞主就是最大的根基。他在哪儿?哪儿就是权力的核心。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坞主会亲率大军东征西讨。但就眼下而言……金剑坞仍是重中之重。如果我们这些元老被丁傲、董宵儿那些‘外来的和尚’排挤出局,谁能保证他们会不会趁机蒙蔽坞主的心?从而鸠占鹊巢,取我们而代之?”
“这……”
“因此,无论是驻军大营还是金剑坞,掌控大权的必须是我们自己人。”石镇山慷慨激昂地说道,“眼下,坞主交代三件差事,如果丁傲和董宵儿、姬侯和扶隐都能趁机建功,凯旋而归,唯独你们灰头土脸,折戟沉沙……丢人现眼不说,更是于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他们。到时,纵使坞主想袒护你们,只怕也张不开口。”
“石兄这番话……也算至情至性,肺腑之言。”宋玉渐渐领悟石镇山的用心,冷峻的表情顿时缓和许多,苦涩道,“实不相瞒,丁傲已不止一次在坞主面前抢我的风头。而坞主……似乎对他颇为赏识。”
“坞主不是赏识丁傲,而是赏识有本事的人。”冷依依插话道,“我们追随坞主多年,岂能不知道他的性子?简仲、徐广生皆是如此。坞主的爱才之心,纵然不是天下第一,也是天下第二。”
“正因如此,你们更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纰漏,尤其是和‘外人’同台较量的时候。”
“你以为我们不想替坞主分忧?”宋玉愤懑道,“无奈腾三石傲慢无礼,固执己见,根本不给我们斡旋的机会。”
“他不给你们机会,难道你们不会自己找机会?”
“什么意思?”望着故作高深的石镇山,冷依依柳眉一挑,狐疑道,“莫非……你有腾三石的消息?”
“没有!”
“你……”
“别急!”石镇山摆手打断气急败坏的冷依依,嘴角扬起一丝讳莫如深的诡笑,“我虽然没有腾三石的消息,却得到一个比腾三石更骇人听闻的秘密。我相信,如果你们将此秘密告诉坞主,他非但不会追究你们办事不利,反而会重重褒奖。”
石镇山的故弄玄虚立刻勾起宋玉和冷依依的兴趣,二人下意识地坐直身体,满眼期待地望向得意洋洋的石镇山,迫不及待地追问:“什么秘密?”
“我今天抓住一个‘细作’。此人与我们口音不同,又是生面孔,在邵州赌坊鬼鬼祟祟地打探江湖消息,麾下的兄弟见他形迹可疑,于是抓回来审问。结果不审不知道,一审吓一跳,此人果然不简单。”
“细作?”宋玉眉头一皱,“哪来的细作?”
“关外。”
“关外?”冷依依一怔,“什么意思?”
“这小子一开始也算硬骨头,被兄弟们严刑拷打仍跳着脚骂娘,其他的一字不说。”言至于此,石镇山的脸上绽露出一抹嗜血狞笑,“不过他的骨头再硬,也硬不过我的手段。最终,老子剁下他四根手指,削掉一只耳朵,挑断一条脚筋,再挖出一只眼,总算撬开他的嘴。”
“这……”
“此人来自泰州,号称什么‘泰州洪府’。”
“泰州洪府?”宋玉和冷依依相视一眼,皆面露茫然。
“对!就是‘泰州洪府’。”石镇山一拍桌子,似是恍然大悟,“他们的老大名叫洪寺,据说在关外小有名气,也算一方豪强。”
“洪寺?”宋玉一脸愕然,“我们好像不认识此人,你说这些……与我们何干?”
“你们认不认识洪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眼下在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不是泰州吗?”
“不!他在你们刚刚‘碰壁’的地方,湘西腾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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