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待张居正坐定,才开口道:“朕这几日身体偶有不适,却是有劳元辅了。”张居正可不想一开场就扯到这些宫里的事情,而且他此时也还不晓得早间太后跟皇上说起的事情,当即拱手答道:“这些都是老臣等分所当为,只是这几日各地送上来的这些奏疏,内阁都已做了票拟,皇上还是该多加留意才好。”
万历连忙点头称是,旁边的冯保赶紧吩咐小太监去司礼监传话,不一会,正在司礼监当值的张宏便领着另两名随堂太监,将好几摞各色丝绸质地,很像后世那些荣誉证书的奏本呈送到万历的御案之上。
万历心中稍稍估算了一下,数量应该近百,每一本封皮上都贴着一张写有字迹的小纸片,想来这就是内阁所给出的参考性建议既所谓票拟啦。随手拿起一本打开,是广西巡抚郭应聘所呈报,裁减该省各级驻军衙门预算额度共计白银一百三十余两,劳役七十余名,其余各项开支额度则仍依照旧例云云。再看封面上内阁的票拟,则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知道了。
看完万历心中不禁暗自吐槽,一名高官千里迢迢专门行文中央,汇报的全省裁军工作成果却只有区区这么一点点,这行政成本实在是太高了些儿,只是这广西地处偏远边陲,情况比较特殊,中央财政拨下去的军费估计从来都是肉包子打狗,再也吐不出来。从票拟上的三个字也可以看出,内阁诸公对于这事儿也是无计可施,只得暂时搁置,只回报一声知道了。
万历看完郭应聘的奏折,又拿起一本,却是致仕户部尚书殷正茂所上,称自己已然是古稀之年,齿摇发落,蒙圣上复起为南京刑部尚书,实在是不堪驱驰,故上表推辞。
郭应聘万历没听说过,而这殷正茂万历在穿越前看到过一则关于他的小故事,知道此人很有军事才能,但却是有名的贪官。
隆庆年间,也是广西有土人作乱,朝廷派了好几拨儿人马去,都打了败仗,当时的首辅高拱便想到了殷正茂。殷正茂在那时就以贪婪闻名,有人提出让殷正茂当统帅可以,不过得给他再派个总会计师去,专门管军饷,以防他贪污。高拱却力排众议,坚持要将所有的军饷都直接拨给殷正茂。
殷正茂果然不负高拱的提携,率领大军三两下就把叛军给解决了。事后有人问高拱,为何非要力荐贪婪成性的殷正茂。
高拱解释说殷正茂虽贪,可凭他的本事却能很快把叛乱给平息了。如果派一个本事不如殷正茂却非常清廉的人去,他倒是一两也不贪污,可事他也办不成。一来二去,反而开销更大。
万历很清楚张居正与高拱是死对头,这两人都看好殷正茂,想来殷正茂肯定是很有能力的官员。不过如今人家都已经是古稀之年,如果是个大贪官的话肯定也早就捞够本了。如今已然平安着陆当然不会再答应出山,到时候万一要是晚节不保,岂不是悔之晚矣。
万历一本本看下去,发现这些奏本都有固定的格式、字体,字数也有个大致范围,行文风格很是朴实易懂,极少引经据典炫耀文采。各地的奏本大多都是关于丈量土地、收税、请款之类的日常行政性事务情况汇报。也有几本是御史参劾某个官员的违规违纪行为,还有就是吏部关于官员升迁任免的请示。内阁对于这些奏疏与条陈都一一列出了处理意见,以万历穿越前通过看电视、读报纸所积累的那点浅薄的政治见识来看,所拟定的批复可以说是中规中矩,凡是涉及到人事任免的票拟,则还附带了相关官员的简单履历。反正万历是无法直接从字面上看出其背后到底还有些什么道道。
万历对于大明当前的社会状况,以及朝廷各种政务情况根本搞不清楚,看了很久都不敢提一个字。
而一直在旁边候着的张居正与冯保,心里都觉得皇上今天看奏疏看得特别认真。二人对视一眼,便又都低下头去继续保持沉默。
就在这时,只听得万历说道:“这位钟金哈屯倒是有心啦。”张居正听得一愣,脑子里转了好一会才弄明白万历说的是北方草原蒙古土默特部顺义王俺答汗的遗孀钟金氏。年前顺义王去世的消息传来,朝廷曾赐物以示优恤,这次则是钟金氏率其子黄太吉上书朝廷表示谢意,并进贡了马匹若干。
张居正并不知道万历是从后世的历史书上预知了这位三娘子的传奇一生,对万历能留心边境事务,而且能敏锐地看出钟金氏的这份谢表对于加强朝廷与土默特部友好联系、确保边境稳定具有重要意义,张居正心中还是颇感高兴的,当下回复道:“皇上圣明,这钟金氏在其所部威望素显,且历来对朝廷颇为恭顺,此番上表,臣以为当命礼部优礼赐复。”
万历见张居正夸自己圣明,心下也是有点小小得意,当即笑着道:“便依元辅所言。”说罢继续埋头阅读奏疏,而后面所看的内容,却再没有一条是自己所能预知的。
良久,万历才把奏本全部翻看了一遍,这会儿无论如何都要说几句话表个态了。虽然他现在根本不可能就此时大明的政务发表什么高深的见解,但却晓得此时的自己只是任由铁三角摆布的提线木偶、人形图章,因此早就打定主意要保持缄默,当下便示意张宏把奏疏都重新收拾好,坐起身道:“奏疏朕都已看过啦,内阁的票拟甚合朕意,司礼监就照着批红、用印吧。”
一旁的冯保今日见太后跟皇上说定,要让张居正再执政十年,心中正欣喜异常。这会儿听到万历这么说,更是觉得得意,心道原本就该如此,嘴里却连称遵旨。
而张居正心中则是另外一番感想,依照往日的经验,虽然皇上最后还是会同意按照内阁给出的意见办理,但总还是会针对奏本内容中的一些事情提出些疑问。今日里皇上虽然看得格外认真,但是除了对钟金氏的那份表章提了一句以外,对其它竟是不置一言。
本来张居正还预备着可能会要对一些事务,尤其是对那些人事安排做一番解释的。皇上年纪虽轻,性子却很多疑,多做些解释既可以多向皇帝传授些理政的经验,也可以顺势消弭他的疑心。
想到这,张居正心中未免患得患失,颇为踌躇,不知道今日这样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