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府内,病榻之上的张居正正静静地把玩着一支皇上御赐的硬笔。
“父亲大人,此笔倒还真有些巧妙之处。”二少爷张嗣修走到床榻前,将一张宣纸递到父亲近前。
张居正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已经写满了字迹,最开始的一些字墨迹斑斑、笔划散乱,接下来的字便慢慢工整起来,笔意也渐趋连贯。
张嗣修道:“此笔不能写大字,笔划也不如毛笔变化多端,韵味无穷,但强在笔迹清晰,便于掌控。如果用熟了,想必用来写小字可以快上许多。”
张居正眉毛一扬,看向儿子,道:“哦?那依你看,此笔用在何处比较好。”
“计账、做眉批都很不错,可惜少了几分韵味,不然用此笔写奏疏倒是大好。”
张居正对自己这个次子的书法造诣还是很有信心的,如今见他都这么说,那想必这硬笔倒确实是件实用之物。挥挥手让儿子退下,深思起皇上今日这赐笔的用意。
万历赏赐给张居正的东西很多,从时鲜水果、各色点心到金银绸缎、赏玩器物五花八门,不一而足。而这硬笔却是万历亲自设计督造的,因此显得很有些与众不同。
张居正知道,皇上从小酷爱书法,而且很有天赋,但自己却曾经上疏谏止,劝皇上不要沉迷于书法这类小道末节,而应以德行治国。难道皇上如今见自己病重,特地拿支笔来嘲讽自己?
想想又觉得不像。
皇上这阵子气质沉稳了许多,但行事却变得让人瞧不明白。一边是每日手不释卷,行止得宜,一边又制硬笔,改书房,带着弟弟折纸拆钟。一边是每日深研《大明会典》、《万历会计录》,另一边又对内阁转呈的所有奏疏不置一辞。
如今连冯保也一个劲地奉承着皇上摆弄这些新奇事物,对此张居正倒是心中有数,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久病不在朝中,冯保已经感受到危机只能改弦易辙以求自固。
想当年内阁产白莲花、翰林院有双白燕,自己打算当做祥瑞进呈给皇上,还被冯保以“主上冲年,不可以异物啓玩好”为由拒止,想到这张居正不免失笑:“看来这冯大伴,也早不是当年的冯双林啦。”
倒是李太后居然也对皇上带着弟弟嬉戏不闻不问,这就让张居正觉得很是费解了,以张居正对李太后的了解,虽然她如今不再过问朝中政事,但对于皇上的行止还是很关注的,这其中必有自己还不知道的内情。
正当张居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张嗣修急又匆匆走了进来,举着一张纸笺对张居正道:“父亲大人,内阁转来塘报,杭州府发生兵变。”
张居正一听,惊得赶紧挣扎着起身,张嗣修忙上前扶着父亲坐起身子,又在张居正身后垫了个枕头,才把纸笺递过去。
张居正忙接过仔细阅读,原来杭州东、西二大营兵士因饷银被裁减三分之一而心生不满,于三月初三聚众围攻督抚衙门,转而拥入巡抚衙门,殴打巡抚吴善言,地方无业游民多蠢蠢欲动者。经多方劝慰,现士兵已放归吴善言,返回兵营闭门自守。
张居正读到最后见士兵已回营自守,才大大松了口气。不过苏杭天下财赋重地,万万不容有失,朝廷必须马上派能员前去妥善处理此事,张居正脑海中一下就跳出兵部右侍郎张佳胤的名字。
这张佳胤能文能武,是真正的能谋善断,才智超群之辈,去处理这种紧急事宜最是适合。只是这回因裁减军费致使士兵哗变,却又会给那些非议朝廷新政之辈以口实。
想到这,张居正对张嗣修道:“嗣儿,你就用这硬笔替为父代拟一份谢恩折子,告知皇上,为父这两天刚刚割痔,在家再休养半月、二旬,当可痊愈。至于杭州之事,用张佳胤往抚即定。”
张嗣修一听大惊,前阵子分别请赵大夫与马郎中做人体实验的患者目前都还没有痊愈,尚需观察一些时日,怎么父亲却忽然提出要马上开刀。正要开口询问,只听张居正沉声道:“速去。”
张嗣修无奈,只好喏喏退下,不一会便把拟好的草稿拿来给父亲过目,张居正草草浏览了一番,觉得没什么问题,点头认可后便闭上眼睛再不做声。
乾清宫内,万历也刚刚看完转呈进来的杭州急报,对于这事,万历穿越前没有一点印象,知道应该不会是什么历史大事,所以他此时心中倒并不是十分焦急。
这会儿司礼监的几位大佬都在御座前跪着,万历抬眼看看众人,问道:“此事内阁是什么主意?”
冯保道:“回万岁爷,这会儿内阁应该已将塘报抄送到老先生府中了,眼下还没有回复。”万历轻嗯了一声,道:“那就等老先生与内阁计议已定,拿出章程来再说吧。”
冯保、张宏等人一听,不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暗道万岁爷真是好沉得住气啊,冯保道:“万岁爷,要不老奴这就着人去内阁与老先生府上询问一番?”
万历想了一下,摇头道:“此时天色已晚,不必急在一时,想必明日内阁就会有消息过来。”
这事情因裁减军费而起,他可没忘了,裁减军费是内阁下的一盘大棋,全国各地都在行动,那么内阁就应该有应急预案。而且这事在历史上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风波,估计最后会处理得很是圆满,此时自己不装逼,更待何时。
众人见万岁爷泰然处之,只好齐称遵旨,叩头退下。
等几位超级大珰一走,冯明便领着手捧膳牌的小太监前来请万历翻牌子。
万历看了一眼,伸手翻了郑嫔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