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冯保闻言大惊。他哪知道万历上次见弟弟朱翊镠想偷跑出宫,就已意动,只是皇帝出宫是没办法隐瞒得住的,便一直在等适合的机会。
前去祭奠张居正,这理由再正当不过,于是万历干脆将冯保也拉来当同谋。
“万岁爷,这样不妥啊。”冯保大急,皇帝私自出宫,这已是好多年没发生过的事情。虽然他很希望万岁爷能给予老先生更高的荣耀,但这么偷跑出宫前去致祭,风险实在太大了,他都不敢担这个责任。
犹豫再三,冯保踌躇着道:“老先生故去的消息今日才送达,万岁爷您若决意亲往致祭,大可下旨知会一下张家人,老奴也让有司提前安排一下,过两日咱们再去便是。此时前去,实在是太过仓促了啊。”
万历却不那么想,真要是下了明旨,肯定会被群臣拦阻,能不能成行变数很大。
万历道:“大伴,大明历代先圣,有过亲往臣子宅邸致祭的先例吗?”
“额~这个~”冯保一时语塞,暗道您既然知道没有哪位先圣爷爷私下出宫,又何必去破这个例呢。
“故而,朕今日当持弟子礼前往。”
“这~”冯保万没想到万岁爷竟说出这么个理由。
见冯保只在那愣神,万历不耐烦地催促道:“还不快点。”
被万历这么一催,冯保一下反应过来,忙又劝道:“万岁爷,白龙鱼服,见困豫且,您万金之躯,万不可亲身犯险啊。”
“如今清平世界,京师首善之地,何险之有。”
“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出事,老奴实在是百死莫赎啊。”
“呱噪,哪有那许多万一。”
冯保仍在磨蹭,他倒不全是为了安全问题,他自己也常回在宫城外的私邸。关键是这事儿担的干系实在太大,为此引来朝臣攻讦就不值得了。
谁知万历却是心意坚定,拜祭张居正是正事,同时他也要借此开这个先例。见冯保还在不停劝阻,语气一变,沉声道:“大伴,老先生与你,可是相熟多年。如今先生不在了,朕尚且还想着去祭奠一下,怎地你就全不念及一点旧情?”
冯保一听,背上顿时冒出冷汗。万历这话,一下将他逼到了死角,当真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思来想去实在是没办法,冯保只得将心一横,道:“万岁爷您若是决意要去,且容老奴稍作安排,以策万全。”
万历想了想,点头道:“不要惊动太多人。”
“老奴省得。”
帮着万历换好衣服,冯保道:“万岁爷且稍歇,老奴去去就来。”
“嗯。”
冯保退出书房,在外面对随来的侍从交待了一番,侍从领命后马上快步离去,冯保自己则又返回屋内。
“万岁爷,还请稍歇,老奴让人去抬轿了。”
万历没有再出声制止,坐轿子也好,走路也好,反正能出去就行。自己亲自去吊唁张居正,肯定能收到良好的反响,哪个臣子要是敢不开眼,事后再作纠缠,就怪不得自己降罪于他了。
又过了好一阵,才有侍从气喘吁吁地跑到书房门外禀告,轿子已在玉熙宫外等候。此时天色已渐晚,冯保又犹豫着道:“万岁爷,要不~要不先用过晚膳再去吧。”
万历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饿了你且自去,朕先行一步。”
冯保哭笑不得,只得道:“老奴不饿,不饿,万岁爷您请。”
二人绕开士子们所在的大殿出了玉熙宫,两顶四人抬的小轿已在外等候,另有二三十名长随,也守在一旁。一见冯保陪着万岁爷出来,忙跪倒磕头。
冯保苦笑道:“爷,这其中有些是老奴家的仆役,有些是宫里的侍卫,个个忠实可靠,想来也能守护得爷周全了。”
万历点点头,嗯了一声。他当然巴不得跟着的人越少越好,不过估计再少冯保就死活不会答应了。
伺候着万历上轿,冯保又从轿内侧壁的暗格取出盒点心,呈给万历,道:“万岁爷,还要走蛮久,您多少吃一点对付着。”
万历接过点心,捧在手中,道:“嗯,知道了,速速出发。”
冯保这才放下轿帘,转身钻进另一顶轿子,喊了声:“起轿。”众人便簇拥着这两顶轿子往西安门而去。
至于朱翊镠、徐文璧与那些士子,则全都被暂时留在了玉熙宫,不准离开。
兴许是冯保已打过招呼,又或者此处的守卫都认得这两顶轿子以及这些随从,一行人在城门处根本未受阻拦,径直而出。
一到外面,万历就将轿窗的帘子挑开一点,饶有兴趣地向外张望。只见街道宽不过数丈,行人也不多,常有乘轿骑马出行者,应该是住在附近的文武官员。
沿街商铺甚少,基本上是一座连着一座的宅院,颇显规整,想必这就是此时最高档的住宅区了。
张居正的宅邸位于大明门附近,从西安门绕过去路程很远,差不多走了大半个时辰,等快到张府时,天色已经全黑。
由于张居正病情危重已久,张家事先早有准备,今日一收到消息,很快就将灵堂布置好,满府缟素,香烟缭绕,一片哀凉。噩耗一传出,马上就有各级官员陆续前来拜祭。
如今张居正的老母、妻室等家眷大都已随他归乡,只有三个已出仕的儿子敬修、嗣修、樊修还在京师,只等假期批下,也要返乡奔丧。
此刻三兄弟披麻戴孝,领着尚在京城的亲眷长跪于拜位,强忍悲痛不停回拜,答谢前来拜祭的来宾。
忽然有人来到长子敬修身旁,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告知他皇上要来祭奠老先生,稍后既到,敬修闻言,脸色顿时大变。
没多久,那人又朝他使了个眼色,敬修忙拉起两个弟弟,随此人来到自家宅院后面的小巷跪迎。小巷内已经被清理一空,不一会,便见两顶小轿缓缓来到近前。
万历一出轿,张家三兄弟忙叩拜行礼,敬修哽咽着再拜道:“皇上亲临,不孝男代先父谢主隆恩,张氏一门阖府上下感激涕零,再生难忘。”
“平身。”万历轻叹一声,道:“先生与朕,既是君臣,又是师徒。先生于国有功,于朕有劳。今先生驾鹤西去,朕于情于理都该前来祭奠一番,聊表寸心。”
三兄弟听皇上说得如此情深意切,都是大受感动,忍不住又失声痛哭起来。
冯保忙上前劝道:“三位公子还请节哀,此地不便多叙,赶紧恭请万岁爷入内啊。”
“哦~是是是。”三兄弟一下醒悟过来,忙再拜起身,躬身延请皇上入府。
此刻正是官员前来拜祭的高峰期,灵堂内一片嘈杂。诵经声、唱名声、赞礼声、礼乐声不断。兄弟三人只好先将皇上请到后面书房稍事歇息,留敬修作陪,嗣修与樊修则带着几名随从去灵堂整顿秩序。
书房内也不安静,不时传来某某某大人到的通报声,这些官员的职务都要一一报出,正衔虚职连起来拖得老长。
万历留意了一下,发觉今日来的似乎都是一些品级较低的官员,想来那些大佬不会来得这么匆忙。
张敬修与冯保在一旁见皇上只静静坐着不吭声,而外面不时传来一个个官员的名字,心中都有些惴惴,不晓得皇上此刻心中会作何想。
过了好一阵,外面才渐渐安静了一些。万历刚准备起身出外,只听得又传来唱名声:“钦命镇守蓟永总兵官少保兼太子太保左都督戚继光大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