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维的建议满怀关怀之意,但意思也很明确,就是要王国回去联络众同年,共谋此事。
王国忙躬身受教,想想也是,这等任命中枢重臣的旨意,不是轻易能被推翻的,必须切中关键,方可奏效。不然的话,反而有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呵呵,你们少年才俊,相聚击盘而歌,诗酒互酬,何等美事,想来都是羡煞老夫啊。”
“恩相说笑了,您如今才是春秋鼎盛,正当盛年。学生日后若能及得先生万一,便自心满意足了。”
“呵呵,子桢太过自谦了,为师看好你们,好生努力,他日必能青出于蓝。”
王国忙躬身再拜,道:“蒙先生青眼,学生感激不尽,定一尽绵薄,以供驱驰。”
二人于说笑间达成默契,各得其所,张四维抚掌大笑,满意地端茶送客。
待王国离去,张四维才收起笑容,现出满脸严肃。
眼下形势虽不乐观,但尚有可为。皇上与老先生之间虽情义深厚,却并非无隙可乘。而潘晟入阁一旦成为定局,行事必然带有倾向性,对自己事事掣肘,那就真的大势去矣。
这个时候再不能犹豫,手里的底牌得一把撒出去。
“且先由得他们去计议吧,看能议出个甚么章程来。”张四维思忖已定,随手拿过一本奏疏,继续埋头工作。
是夜,王国家中果然高朋满座。七八名二三十岁的年轻官员齐集于此,这些人与王国一样,均是万历五年丁丑科会试得中进士,张四维的得意门生。
除了是同年,这些青年官员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如今他们都做的是科道言官。
科道乃是明初确立的六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总称,科道官员负责纠劾官吏﹐督察六部﹐评议政事﹐可随时谏言,甚至能封驳制敕和章奏。虽位卑而权重,以小驭大,是大明行政体系中的重要一环。
这些年张四维虽在张居正底下始终无法施展抱负,但也并非一事无成。他把手中有限的几颗棋子,统统安置在科道这一隅,这就是他一直藏着的底牌。
如果说张居正一直都在钳制言路,那么张四维的策略便是把持言路。之前他一直都只是默默耕耘,从未显露这方面的实力。如今关键时刻已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成败在此一举。
而王国乃是翰林庶吉士出身,于两年前转任御史。他当年参加会试名列前茅,且家资丰厚,久而久之,便成了这班同年之中的首领,如今也是张四维与这群门生弟子间的联络人。
今日收到恩师指示,王国马上就将这些相好同年齐齐邀约至家中一聚。酒足饭饱之后,几人又来到里屋喝茶闲谈,王国这才将恩师的交待详细说与众人知道。
众人听罢,都是凝神思考,默默不语,屋内一下便安静下来。
他们都是科道言官,耳目灵通,甚至还有人主动上门向他们传递小道消息。眼下的情况众人心知肚明,如果依照恩师的指示去拆张元辅和冯公公的台,只怕没那么容易。
见冷了场,王国心中暗自焦急,忙开口道:“各位年兄,思虑得怎样了。泉皋老弟,要不你先说说?”
户科给事中王继光字泉皋,弱冠而得中进士,乃是这群同年中年纪最小的,于是王国便想撺掇着他先开口。
哪知王继光年龄虽小,性情却稳重,见点到自己头上,只好犹豫着道:“这潘思明想必各位年兄也不会没听说过,身上不明不白之处甚多。只是眼下这情形,弹劾元辅他老人家所举荐的人员,恐怕难见成效啊~”
大家都是寒窗苦读才博取的功名,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如今皇上这么明确地肯定老先生的功业,那潘晟再有不是,却也是元辅老先生临终推荐的入阁人选,对潘晟横加指摘,那岂不是跟皇上对着干,还想不想往上爬了?
王继光所言,代表了在座大多数人的心声,话一出口,便有几人出声附和。
大伙都已在元辅老先生的压制下混了好几年,谁手头没有一堆货真价实的材料,还不是屁都没人放一个。此时老先生虽故,情况也不见得有多大转变。
事有不谐,王国急道:“师相待我等恩重如山,如今事急,各位岂可袖手。那潘思明入阁,必然对师相不利。若是少了师相提携,日后我等哪来的出头之日。”
王国这话也说得在理,没了张四维这大靠山,一众同门只怕都没好日子过了。
雷士桢一拍椅子把手,道:“子桢兄此言甚是,潘思明贪妄之辈岂可入值中枢。我辈身为谏臣,当为君父明辨忠佞,遇事岂可缩手缩脚。”
这话一出,又令众人连连点头,毕竟都是年轻人,既有正义感,又有上进心,此时于情于理都该有所行动。
就在这时,却听一直静坐一旁的张鼎思发出几声懒洋洋的轻笑,众人忙将目光齐齐转向他。
张鼎思现为兵科给事中,他见众人都已看向自己,这才很随意地道:“各位年兄,我等在此计议了这么久,却都忘了一件事情。”
王国忙拱手相问:“哦?却不知到底忘了何事,还请希皋兄明言。”
张鼎思笑道:“我等今日在此商议,乃是依着师相的嘱托。既如此,各位怎么就忘了师相大人说的话呢?”
众人一听,都略有所悟,忙要张鼎思把话再说明白些。
张鼎思颇有些得意洋洋地道:“师相道潘思明几起几落,且是冯大伴的座师,如今靠老先生的举荐又得起复。而当子桢兄提及他这是靠着中旨得以入阁,并非正途,恩相便要你邀集我等一聚。子桢兄,小弟所言没有差错吧?”
王国忙连连点头,道:“确是这样,毫无差池。”
“这就对啦,师相这话,已然把事情交代得滴水不漏了。明面上冯大伴与潘思明入阁之事并无关联,这二人只是有私谊。潘思明是靠着老先生的举荐,和皇上的中旨入阁。既然恩相不认可子桢兄的提议,那便是说此事不能针对皇上与元辅,就连冯公公也不要牵扯上,我等只需在潘思明的几起几落上做文章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