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哪个猜测,都在印证他六扇门的无能,他徐宗望的无能,而更糟糕的是,这些猜测俱已成事实,他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世上,还有比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更憋屈的事吗?
没有。
所以,站在孔青珩被掳时的屋子里,听着自己属忙活到正午也没任何寸进的回禀,徐宗望的原先铁青的脸色已经难看得和墨汁一般,还是那种研磨了数个时辰、黏稠得和羹汤有得一比的浓墨。
“这是属下们汇总的……江湖上,使剑的……一流高手的名单。”
负责过来回禀的捕快,小心翼翼道。
六扇门没有废物,徐宗望能够一眼看穿的事情,其它人也能。
知道从半夜忙活到晌午,好几个时辰过去,别说对方的来历目的,连逃跑方向都没查出来,已经是踩到了徐宗望心里的底线。众捕快们不敢大意,在过来汇报前,也准备了一点东西,期望能够借此减消徐宗望的怒火。
可惜……
对于自己心腹们递上来的名单,徐宗望压根没有伸手接过来,连眼神都没变分毫。
“对方,不是使剑的。”
徐宗望说得很明确,不是使剑的,但没说使的不是剑,看似只有顺序颠倒之差,可细细品味,就知道内有乾坤。
然而,心中忐忑的人,能够静下来去细细品味自己上司的话吗?
不能。
所以,听到徐总望的话,站在木桌边的捕快眉头里浮现几抹疑虑。
被子虽然被裂成好几块,但拼凑在一起不难发觉,它的第一道伤害来自利器切割,这点做不得假。在利器挥下时,应是无心碰触到了床柱,上面留下来一道并不打眼的划口。
无论何种角度,刀和剑落下的痕迹,终究是不同的。
刀的式样有很多种,剑也是,但有一点却从未变过,剑身是中脊厚两侧薄;刀不一样,再轻薄细窄的刀,也不能否认它的横剖面一定是斜的,像山一样的斜,否则,那就不是刀。
有人说,剑是巧术,刀才是杀人之术。
捕快不知道这话的真假,毕竟江湖上用剑用刀的人太多,多到他都没法从一流高手的人数与排名上,得出一个究竟哪样更能杀人的结论。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工具,所以,他也永远都不可能突破二流高手的境界。
当然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能够凭借剑和刀的不同,根据现场痕迹来准确判断对方使用的武器。
刀势如倒悬的山,劈如山崩,重逾千斤。
即便不用肉眼辨析,以他多年的阅历,拿手指轻轻触碰,也同样能够分别出刀痕和剑痕,它们的意是不一样的。
正是因为这种自信,眼下,他对徐宗望的话更是不解起来。
“你见过哪个使剑的人,会连剑势都控制不好?瞧瞧裂开来的被子,他使的还是剑吗?说刀都很牵强,照我看,是把剑当斧头还差不多!”
徐宗望没好气道,也点醒了疑惑不解的捕快。
是的,对方拔剑时,长乐县侯应该还在被子底下,现场没有血迹,说明长乐县侯并没有受伤,被子是承担了原本要落在长乐县侯身上的剑势。
可,一名控制不了剑势的剑客,他一定不是个好的剑客,更不会是名跻身一流高手的剑客。
但,来的人又的的确确是名一流高手不假,这从他们被人点了睡穴便能得知。
所以,也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来的人,其实根本就不是一名剑客。
黑衣蒙面,藏头露尾,连随身携带的武器都不是平日称手的,这越发是印证了徐宗望的猜测:敌人早有预谋。
——预谋。
——至少两人。
——都是一流高手。
——其中一人,并不懂使剑。
以上,竟然是他徐宗望连带六扇门二十六名好手,在折腾了数个时辰后,对这次长乐县侯被劫能给出的仅有结论!
一时间,徐宗望心中憋屈更甚。
从江湖到庙堂,一步步走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遭遇过这种挫败感了。
不过,没关系,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找回长乐县侯,然后让对方付出血的代价,他保证。
——————
徐宗望的判断没有错。
刚出潼关,黑衣人便带着他和自己的同伴汇合了,那是一辆不起眼的驴车。
而与同伴汇合后,黑衣人对孔青珩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帮老娘拿着,重死了!”
毫无顾忌地,黑衣人把手里的剑扔给孔青珩,自己转身进了驴车。
所以,剑,的确不是她的武器。因为,没有一个江湖人会嫌弃自己的武器重,也没有一个会离开自己的武器,还它交给一个俘虏保管。
黑衣人的的同伴是一名身穿紫衣的中年大汉,他怀里抱着一柄阔刀,坐在车厢前,眼皮半阖着似在打盹儿,没有分给驴车旁的孔青珩任何关注。就好像孔青珩并非他们今天晚上掳来的目标,而只是个不相干的路人。
紫衣大汉长了张国字脸,浓眉大眼,高鼻阔口,唇边还有稀拉的胡茬,身上的沧桑感与风霜味,十分自然地就流露出来。
孔青珩一直在观察他,但他连孔青珩所站的访问都没望过一眼。
他好像并不担心捉走孔青珩后即将引来的追兵,也不担心手里有了剑后的孔青珩趁机逃跑。
吃不准这会不会又是一次试探,更吃不准紫衣大汉的武功,他实在像极了孔青珩看过的所有江湖话本里面才会出现的高手。学着对方抱刀的模样,孔青珩也抱剑站在一旁,表示自己的懂事安分。
他不懂武功,这点,相信任何一名江湖老手都能看出来,所以他不单手持剑,就一定没法迅速抽剑,也就更安全无害了。
孔青珩与紫衣大汉的沉默,在一刻钟后被打破。
“我美吗?”
驴车上的车帘被掀开,黑衣蒙面的装扮也已经被换下,孔青珩看到了一张宜嗔宜喜的娇颜。
黑衣人的确不是老妪,没有刻意控制,她的声音里仍有几分沙哑,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性感,和孔青珩在此间酒肆见过的绮思儿有异曲同工的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