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纪元324年。
虚空,被毁灭的村落。
我们总是对自己生活的世界知之甚少,眼看着生者迈进坟墓,死者由从尸山上从新站起,却从来没有人想过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世界会这样?
当周围的性命都如飞灰蝼蚁般逝去,悲伤会就占据了我们的内心,当悲伤积累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就会转化为麻木,一切都将习以为常,无论是由生到死,还是向死而生。
当阿尔桀赶到的时候,大火已经接近熄灭的状态,他没有看到葛鲁多,也没有看到尸山,他唯一看到的,是一个用人体扭成的,还发着微微红光的巨大炭块。
大雨的降临让整个尸山没有完全的燃烧,大量扭曲在一起的尸体反而因高温而碳化,还有些许的火星从中冒出。最终这些尸体凝固成了煤炭一般漆黑雕塑一般,只是这雕塑太过恐怖,它出自活人之手,却雕刻着死亡。
战斗结束后的松懈感,才让人们开始想起自己正和自己的亲人战友经历着生离死别,幸存的伤者们为灵魂与肉体的双重的痛苦哀嚎着,安娜感觉脚底一软,坐在地上,阿尔桀从后面扶住了她,才让她没有完全摔倒。
安娜看着眼前的阿尔桀,眼睛红红的,她想问问阿尔桀发生了什么,葛鲁多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安娜想为自己下令杀死了葛鲁多向阿尔桀道歉,葛鲁多是和阿尔桀一起走出积尸地的老友,但是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当初下达命令时的气魄早以烟消云散。
阿尔桀没有说任何话,轻轻的将安娜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然后把安娜的披风微微撩起,遮挡住她已经无法克制面孔,眼泪从安娜的眼中流出,划过阿尔桀冰冷的身体,阿尔桀唯一能做的,就是借给安娜一个可以依靠的胸口,但是他不能让将士们看到自己的领袖留下眼泪,这会扰乱军心。
大叔皱着眉头又点燃了一根烟,军医早就反复提醒过他,不戒烟早晚死于肺病,他当时笑着和军医说,自己多半会先死于战场。但是无论是肺病还是战场,都将是一种解脱,活在这种世道,才是真受罪。
半响,暴雨终于停止,安娜调整好了情绪,泪痕以已经渐渐干涸,抬起头的看向阿尔桀,阿尔桀微微低头,对安娜耳语到:“我有两件事要向您汇报,第一件事,葛鲁多可能还有救。”
安娜又惊有喜,她不知道阿尔桀会真的还有办法救葛鲁多,但是她不敢让自己太过抱有期望,因为阿尔桀说的是“可能”,安娜不知道这种可能有多大,但是期望越大,往往失望越大。
阿尔桀见安娜脸上恢复了血色和希望,心情复杂的说出了第二件事:“第二,您刚才牺牲葛鲁多,拼死就救下的,是我们的敌人。”
听到这里你觉得事情很复杂吗?我只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就会发现事情其实很简单。
葛鲁多暴走摧毁的,就是那个全是女人的村庄。
战场上的太过混乱,村落里都是女人这件事,也许安娜的队伍早就发现了,却没有人会细想,大家都单纯的认为只是男人们为了抵挡葛鲁多都牺牲了。
可惜刚才的尸山上,悬挂的仍然是女性的尸体,只是这个时候,又有谁愿意盯着尸山仔细观察呢?
然而就算注意到又能怎么样呢?没有阿尔桀的情报,谁能知道眼前的女性村落,已经完全叛变了联合政府。
回来报信的伙夫,只知道附近的村落遇袭,但是他怎么会知道,这个村落里都是潜在的敌人?
而村落自身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有人伸出援手已是万幸,谁会在这种时候计较立场呢?
这一切的一切,最终导向了一个结果,那就是安娜最终做出一个错误的判断,一个杀死同伴,拯救敌人的判断。
那整件事,有谁是完全知情的呢?或者这件事的转折点是哪呢?
我想我们此时都忽略了一个人,一个在黑暗中狂笑不止的男人。
耳语者。
挑唆这个部落反叛的是他,导致葛鲁多暴走的也是他,整个悲剧的源头就是他一个人。
在他看来,这是多么有趣的画面,美丽动人的指挥官,为了保护“无辜”的村民牺牲自己的同伴。
而这些村民们呢?多么无知而可爱,认为自己为追求自由与平等就能随意犯下重罪,不用付出代价。
你们都以为自己手中掌握着正义,都以为自己做出大义凌然的决定是英雄之举。
不!你们都错了,所有人不过都是这场游戏的棋子!
耳语者在黑暗中陶醉的看着这一切,白皙的双手兴奋的挠着自己脸颊,甚至挠出了血痕。
这滋味......太甜美了!!!
痛苦吧!
哀嚎吧!!
流泪吧!!!
我会在舞台的下面为你们的故事难过,为你们精彩的表演起立鼓掌。
这才是活着的感觉!
这才是存在于世的感觉!!
这才是作为神明掌握众生的感觉!!!
但是这个舞台上,有一个人,他不懂得悲伤于痛苦,他不会哀嚎,更不会流泪。因为他是一只食尸鬼,感情什么的,太复杂了,他弄不懂。
也许他会迷茫,会为自己战斗的原因困惑,但是只要安娜在,他就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答安娜带自己离开大积尸地的恩情。
他不会流泪,也许是因为属于他的那一份,安娜已经替他流了。
阿尔桀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那摊还散发着余温的炭火,他脱下自己心爱的铠甲,光着身子的站在炭火前。没有人知道他要干什么,所有人都盯着浑身赤裸的阿尔桀,黑暗中的耳语者也停止了笑声,饶有趣味的盯着眼前的一切。
食尸鬼不会死,但是会消失。
食尸鬼也不会饿,之所以进食,是因为恐惧,那种身体每分每秒都在腐烂的恐惧。
如果有一天食尸鬼停止进食了,他的身体就会慢慢腐烂,直到留下一个“核”。
当核再被破坏的时候,就是他消失的时候,所有的一切,他生前的经历,作为食尸鬼的存在,这一切会连同因果一起被这个世界抹去。人们认为不死者杀不死,是因为那些被他们杀死了的不死者已经从他们的一生中抹去。
也许在这个世界看来,不死者的存在也是不合理的。
食尸鬼疯狂进食的本能,并不是因为恐惧死亡,而是恐惧被遗忘。
每个人都还记着葛鲁多,是因为他的核还在。而阿尔桀要做的,就是从这对诡异的炭火中翻出葛鲁多的“核”,再用地上剩余的尸体,给葛鲁多制作一个肉体。
炭火不停地熔化着阿尔桀的肉体,食尸鬼感觉不到疼痛,但是他能感觉自己在不断的向着消失的那一刻接近。
但是阿尔桀没有停下,他不停地在炭火中摸索,偶尔有断肢从上面跌落,砸在阿尔桀的脑袋上,他也不以为意,终于,在炭火的最中央,找到了葛鲁多的核。
这个类似晶状体的结构在高温中反复挣扎着,直到阿尔桀将它拾起。在这个半透明的核中,阿尔桀看到了自己在去调停所的路上留给葛鲁多的手书。
一直到最后,这个傻胖子还想着保护大家。
阿尔桀笑了笑:“傻胖子,我来救你了,让我看一看,你到底经历着什么。”说完,一口将葛鲁多的核整个吞下,开始坐在原地,仔细审视着葛鲁多的记忆。
“有趣。”
黑暗中的耳语者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一切,这个食尸鬼的到来,让他导演的悲剧戛然而止,甚至下一步会怎么样发展,他也无法预料。
“我会留心你的,小食尸鬼。”耳语者舔舔嘴唇说,眼神就如同看着新出现的猎物一样。
几乎同一时间,阿尔桀睁开了眼,看向远处黑暗的山洞,平静的说出这么一句旁人看来不明不白的话:“我也会留心你的。”
谁才是猎物,谁又是真正的猎人,时间会给我们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