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已定,四人开始闲聊。正聊着,门外来一丫鬟,说是二娘请周青后院叙话。
周青面容尴尬,说道:“后院皆是女眷,恐不方便。”
“哈哈哈,女大不中留啊,贤侄但去无妨,让珵玉陪着你。”颜逾明笑道。
周青又望向父亲,周茂行道:“去吧,正好拜见夫人,代我问好。”
颜珵玉领着周青到了后院客堂,只见堂上端坐一贵妇人,保养甚好,看上去只有四十上下,颜逾明并无偏房,只能是颜夫人了。颜夫人身旁正俏生生立着颜二娘,红披风已然换做了红衣白缘的曲裾深衣,银丝线绣着点点梅花,周青心道这二娘真真是独爱梅花。
周青忙上前作揖行礼道:“侄儿周青给夫人请安了!家父正在前院与颜世叔叙话,让小侄代为问好。”
颜夫人示意周青坐下,又对颜珵玉说道:“事情商议的如何了?”
颜珵玉回道:“父亲已然与周世伯将事情敲定,只等通知同族到来,便正式过礼、议定婚期。孩儿正要前去通知族人。”说罢便冲颜二娘挤眉弄眼。
颜二娘心里仿如打了蜜罐,甜蜜无比,只觉得自己一番苦心总算有了收获,这石头一般的人儿也有捂化的时候。
“你去吧,我与慎之叙会话。”颜夫人道。
这边颜珵玉转身离开,颜夫人对周青说道:“好孩子,事情既然已经定下,咱们娘俩就不是外人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讲?”
“夫人是在下长辈,有何指教,但说无妨。”周青恭敬道。
“那好,我便说了。你那情意剑莫再使了,免得睹物思人,徒增心伤。好孩子,要看好眼前人!”
周青听罢一愣,心想这颜夫人真是爱女心切,恐自己沉迷过去,委屈了自家闺女。刚想回话,便听二娘说道:“娘!周大哥的情意剑出神入化,连江世伯都说是举世无双。女儿还想跟周大哥学呢,不光要学,以后还要帮周大哥著书立传。”
“你这孩子,懂得什么?这剑法虽好,走不出去又如何放的下来?”
周青听罢,忽觉灵光一闪,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思之不得。见颜夫人盯着自己,二娘还欲说话,只能回道:“夫人请听小侄直言,这剑法只重剑意,不重剑招。三年前若想弃之不用尚有可能,可现在,小侄早已忘记所有剑招,这剑意却挥之即出。”
“世上还有如此剑法?罢了罢了,我也不强人所难。我有些累了,素衣陪慎之走走。”颜夫人说罢便挥手示意二人离开。
颜二娘领着周青来到后院一处假山边,那假山占地不大,约莫两人高低。山前十七八棵梅花,正开的姹紫嫣红。旁边种了两棵梧桐,有一人环抱粗细,树干上挂了副秋千。
二娘坐到秋千上望着周青说道:“慎之哥哥,一向安好?”正是百般心意,皆付一言。
周青垂手而立,听那一声慎之哥哥,便是百炼钢也化为了绕指柔,忙回道:“劳二娘挂心,一切都好。”
“慎之哥哥莫要再叫人家二娘,叫我素衣好吗?”颜素衣红着脸说道。
周青为人虽方正却不拘泥,虽守礼却自洒脱,反正明日定了亲便算有了名分,这闺名也称呼得,当即回道:“素衣,当日江宁一别,已有两年,未曾想你我还有今日的缘分!”
“慎之哥哥你是未曾想过,人家却是朝思夜盼。”颜素衣说着说着竟双眼通红,那泪珠儿也不争气涌出。
周青见状有些慌乱,忙道:“都怪在下愚钝,让素衣你受委屈了,往后我定会好好待你!”
“嗯…我信你!”说吧,又抿嘴一笑,正如梨花带雨、海棠着露。
周青看她不哭了,便准备告辞,他一时消受不了佳人这般倾诉衷肠。
那边颜素衣却又道:“慎之哥哥,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来,人家一直记挂你。你当日离开江宁,说不久便来看我,你好男儿大丈夫竟然言而无信,哼!”
周青看她脸上泪痕未消,七分浅笑中又装出三分薄怒,一时也有些痴了。当日他离开江宁,颜素衣不过十七八岁,性格跳脱,古灵精怪。顺嘴说了句不日便来看她,也不过是觉得她受劫匪惊吓,把她当孩子安慰。未曾想不过两年时间,颜素衣竟已无当日之跳脱。这一腔略带卑微的爱意如此浓烈,周青不禁自问何德何能。
他轻轻走到颜素衣身后,握住了颜素衣抓在秋千绳上的小手,慢慢晃动。
秋千微微摆动,颜素衣身子稍向后倚,靠在了周青身上,缓缓说道:“当日我与姐姐、姐夫前往西北购置药材,一时贪玩,竟与他们走散,奔走间便被人偷袭施了迷药。待到醒来,一个丑汉正撕扯我的衣服。当时我就想一死了之,奈何身上提不起一丝力气,只盼着能有个盖世英雄搭救于我,你恰恰就在那时出现。慎之哥哥,你就是我的盖世英雄!”
“哈哈,素衣,我看你是英雄救美的故事听多了,太祖皇帝千里送京娘,我倒是沾了光。”周青笑道。
“你取笑人家。”颜素衣抽出小手自周青腿上掐了一下,旋即又塞了回去。
两人聊到午宴时间,来了个丫鬟请周青前院用膳。
颜逾明父子并周青父子,宾主东西分坐。下人们早已候在门外只等上菜,待宾主落座,才依次上来摆菜。八菜两汤,做工精细,风格雅致。
待颜珵玉斟满酒,颜逾明才说道:“景文兄,周贤侄,此酒系自家酿造,配方也是家祖独创。酿造时加入了几味草药,饮后促进气血运行,对身体颇有好处。我每年也会酿制一些,却始终不及祖父所酿。因而这些年下来,祖父当年所留已然不多,唯大礼时才饮上少许。景文兄,慎之贤侄,满饮此杯!”
周青端起酒杯先抿了一小口,只觉得酒入口中甚是绵软,味道却香郁浓厚,待入腹中,竟如火灼一般,整个人都抖擞起来。
“真好酒也!”周茂行喝完赞道,“如此好酒可有名号?”
“正要说与兄长知道,当年醉翁为官江宁,与我祖父结交。任满离别之际,祖父便以此酒招待。醉翁酒量惊人,寻常酒能饮十碗八碗,当日饮此酒时不过一碗便已醉倒。醒来后留诗一首,‘花光浓烂柳轻明,酌酒花前送我行。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离声。’祖父便为此酒取名为仙翁醉。”
“想不到此酒还有这等渊源!”周茂行笑道。
“贤父子皆是当世豪杰,定要多饮几杯!”
四人且说且饮,周茂行情绪高昂,喝了八杯,颇有些醉态,恐再饮失态不敢再喝。颜逾明父子舍命陪君子,也饮了八杯,说话间舌头都大了。颜珵玉还欲倒酒,周茂行拒不肯受。颜家父子只得作罢,唤来下人领周家父子前往客房休息。
周青平常很少饮酒,今日见父亲情绪颇高,便也陪了八杯。八杯酒下肚,一直用内力压着,这会竟有些压制不住,只觉整个身体犹如沐在火中,气血翻腾。
待服侍完父亲宽衣歇息,便安排下人准备浴桶热水,自己则拿出佩剑行至跨院,将袍服脱了,只穿中衣襦裤。随即默运心法,挥剑起舞。剑招恣意飞扬,身姿飘逸无踪,整个人如同与剑合一,只闻风声不见人,但见人来不见剑。
舞了半个时辰,出了一身汗水,中衣都湿透了,酒劲也去了个七七八八。这才收剑回房,下人们刚好备完了一应沐浴用品。
周青褪去衣服,身上竟布了一层油垢,心道这酒也不知加了什么药材,竟能荡除体内污秽。浴桶里泡了一刻钟,剩余两份酒意也尽数去除。只觉得脑清目明,气血运行通顺畅快,功力竟生生涨了一分,相当于自己三月苦功。
换了衣服,正好前往城中转转。再有半月便至新年,江宁自古繁华,不似信州偏僻,买些小物件,回去也好散于众镖师并两位姨娘。
拉开门,颜素衣正立在门外,听到开门声,忙回头说道:“慎之哥哥,我听下人说起,你中午饮了不少酒。我家那酒甚是暴烈,怕你伤身,特来探望。”
“有劳了,我虽不善饮酒,却也知那仙翁醉是难得一见的美酒。不仅不会伤身,还对身体多有好处。”
“我爹和哥哥早已不省人事,慎之哥哥竟毫无酒意,是何道理?”颜素衣惊讶道。
“我已运功化去酒劲,这酒对于气血运行甚有好处,八杯酒竟省去数月苦修,端的神奇。”
“啊,还有这般功效?我只早几年偷偷喝过一口便睡了一天,就再也不敢喝了。慎之哥哥若是喜欢,回去时多带些走!”
“只怕颜世叔舍不得,哈哈,你家中也所剩不多啦。”周青笑道。
“我太爷爷酿的不多啦,我爹酿的还有不少,到时不用你开口,我来跟爹爹说。”
“素衣万万不可,明日回礼皆有定数,岂可强求。我若想喝时,再来便是。”
“那我出嫁时便讨来酒方当做嫁妆,素衣亲自给慎之哥哥酿酒。”话出口就觉得自己太不矜持,脸羞的通红。
周青闻言甚是感动,说道:“怎敢劳素衣你亲自酿酒,美酒再好,又怎及你一往情深!周某何德何能,能得素衣青睐,真不知我上辈子修了多少桥,又补了多少路!”
“是我上辈子修桥补路才对,慎之哥哥是大英雄,素衣只是小女子。能让慎之哥哥开心,素衣干什么都愿意!”
周青一时竟有些伤感,当年红英也是如此说,可自己又算什么大英雄,说到底不过一江湖游侠儿。周青一时失神,颜素衣便有所察觉,轻轻道:“又想起她了吗?慎之哥哥,素衣一定会好生疼你,决不让你难过。”正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周青忙岔开话题道:“素衣,我正欲往城中转转,买些稀奇物件也好回去赠人,不知素衣是否有暇陪我同往?”
“好啊好啊,我正要买些东西。”颜素衣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