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行陪着老魏南下,他很快发现,这位魏相公十分风趣随和,没有半点架子,船上的食物粗劣,米酒也不好喝,可魏相公丝毫不在乎,跟一群海贼一起,胡吃海塞,天南地北胡侃。
老魏讲自己年轻时候,辛苦求学,将自己离家渡河,把衣服扔在河里,发誓不成名绝不回乡,还讲他辅佐郭威,下决心杀进开封,恢复汉家河山。
老魏笑呵呵道:“你们常喜欢说官逼民反,这话有道理,可官家又是怎么来的,一样是官逼民反。汉高祖以区区亭长之身,斩蛇起义,扫秦灭楚,何等英雄!所以我们这些看似高高在上的人,更要小心谨慎,脱了这身官服,我跟你们是一样的。”
魏仁浦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笑呵呵道:“别以为老夫是胡说八道,眼下大周废了职田,废了公田,学田……总之,把官绅的特权都给免除了,等老夫致仕回家,一样要耕种,一样纳赋,一样服役,说起来,就是普通百姓,这就是大周所行的新法。”
相处几天,有些水贼也胆子大起来,不服气道:“你是宰相,朝廷不还有俸禄,还有优待,怎么能和普通人一样?”
老魏笑道:“说得好,可老夫这个宰相也不是随便天上掉下来的,我年轻时候苦读书,后来侥幸追随先帝,冒着掉头的危险,起兵举事,才有今天。大周反对不劳而获,可老夫付出了,难道不该有回报吗?就像你们,若是给大周效力,立下功劳,说不定日后也能出将入相。总而言之,大周新法,讲究的是公平二字。”
“田亩公平,赋税徭役公平,机会公平,如今各地都在广设学堂,普通人家的孩子也能入学,从今往后,就没有士人和百姓之分……告诉你们一件事啊,太子殿下就和上千学生一起,在大周学堂上课,他的考试成绩不好,陛下一样要发愁挠头哩!”
“所以,你们不要在乎出身,这世上没有什么高贵低贱,大家伙都是一样的。”老魏说着,用眼角斜了斜任天行,然后对海盗们笑呵呵道:“你们任船主就是转不过弯,以为自己配不上韩熙载的女儿,是癞蛤蟆吃天鹅肉!”老魏不屑撇嘴,“何其自轻自贱?怎么就那么瞧不起自己?老夫还娶了陇西李氏的女人呢!怎么样,几十年过来,老老实实,相夫教子。身为爷们,要的就是一股子气,你们说对不对!”
“对!”
“太对了!”
海盗们笑嘻嘻附和,纷纷伸出大拇指,“魏相爷,讲得真好,我们大龙头就是胆子太小,脸皮太薄!他啊,吃亏!”
海盗们哄笑着,弄得任天行老脸通红,简直想把这帮手下扔到海里去,还没怎么样,你们就叛变了,简直可恶!
有人凑得更近,好奇询问老魏,“听相爷说,大周是真的不错,可,怎么又那么多人,骂你们呢?说,说中原纲常颠倒,跟地狱似的!”
老魏哼了一声,“什么叫纲常?纲常就是你们这些皮猴子见到老夫就赶快趴在地上施礼,就是你们船主一辈子别想娶名门闺秀!这就是纲常!你们要不?”
海盗们愣了一会儿,如梦方醒,“哎呦,小的们明白了,就是那些恨新法的,才造谣污蔑,就像有人说我们是海上的小鬼,吃人喝血,对吧?”
魏仁浦笑呵呵道:“没错,老夫跟你们所说这些,也不是我信口开河,胡言乱语……我大周首相王溥,已经带着诸位学士名家,重新编撰注释儒家经典,要成就一派新学,新学讲的就是人们之间的关系,讲人们和朝廷的关系,讲如何治理天下,如何维护公义正道……”
海盗们围着老魏,听得如痴如醉,才几天的功夫,这帮人已经多半被魏仁浦给忽悠瘸了。就连任天行都忍不住感叹,叶华跟他说,开封多人杰才俊,远胜冠军侯者,不计其数。
现在看起来,魏相公就比叶华强多了,真有宰相之风,撑船的肚量,了不起啊!
名臣良将云集,看起来,投靠大周,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船队驶入长江,直奔苏州方向而来。
他们刚刚进入长江口,从南面就出现了一支船队,距离他们不算太远,看样子足有几十艘船只。
“魏相公,八成是吴越的水师,咱们要准备战斗了,请相爷暂回船舱休息。”任天行提着长刀,眼神坚定道。
老魏笑了笑,“不必!”
他点手,让随从拿出了一面旗号,“任船主,你把旗号挂起来,老夫倒要看看,吴越有没有胆子,敢动老夫!”
很快海盗们就按照吩咐,把魏仁浦的旗号挂在了桅杆上,顺着风,猎猎作响。
“钦命经略招讨安抚使,大学士,侍中兼吏部尚书,总督兵马韩国公魏!”
这一大串,昭示老魏与众不同的身份,这面大旗挂出去,魏仁浦就下令,让一个水手驾着小船,去吴越那边,通知他们的人,过来拜见上国钦差。
水手当中,冲出一个年轻人,他像是个灵巧的猴子,驾着小船,飞一样冲向了吴越的船队。
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却没有任何动静,任天行急了,“魏相公,吴越那边八成心怀叵测,还是做好战斗准备!”
老魏笑着摆手,“不必,任船主,你自己瞧瞧吧!”
魏仁浦递给任天行一根黄铜的筒子,任天行刚刚就看到了老魏拿在手里,还放在眼前看了好一会儿,他不明所以,也不好询问。
没想到老魏主动给了他,任天行学着魏仁浦的样子,拿这东西往海面上一看,可吓了一跳,差点掉在甲板上。
“我的天啊!怎么能看那么远?”
魏仁浦哈哈大笑,“这东西叫千里眼,也是工匠研究出来的,任船主若是喜欢,就送给你了。”
真大方啊!
任天行咧着大嘴,连客气话都不舍得说,生怕老魏不给了。
先是指南针,接着是望远镜,这大周还有多少宝贝啊?
任天行是彻底叹服了,他通过望远镜,贪婪地看着水面的情况,终于,有两艘船只一前一后,赶了过来。
送信的年轻水手,攀着绳索,三蹿两纵就上来了。
大家伙都好奇询问,有没有危险,他把嘴角翘起,冷笑道:“我是谁?我可是大周钦差——的使者,这不,吴越的人乖乖来了。”
果不其然,有一个吴越的官员,登上了船只,急忙过来拜见魏仁浦。
“不知上国宰相驾临,下官有礼了。”
魏仁浦用鼻子哼了一声,“免礼吧,你们国主不是尊奉南唐了吗?怎么还跟老夫这么客气?”
此话一出,这个吴越的臣子立刻跪倒,痛哭流涕,“启禀上国钦差,敝国实在是无路可走,不得不曲意逢迎,若是上国能垂怜敝国,体谅敝国的难处,敝国自然愿意尊奉大周,唯大周之命是从!”
任天行手下,多数都是两浙的人,看到吴越的官员如此怯懦,都忍不住扭头,多看一眼都是丢人。
老魏淡然一笑,“你们若是愿意投靠大周,自然可以学苏州义民,纳土归降,老夫会上奏朝廷,恩待尔等,切记,不要随着南唐逆贼违抗天兵,否者,大周南下之日,鸡犬不留!”
“是是是!”
吴越的官员连忙点头答应。
老魏又道:“本阁还要去苏州,带着你的部下,退回驻地,再敢觊觎我军,老夫绝不客气!”
听说魏仁浦要去苏州,吴越的官员一愣,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胆子,只能抱头鼠窜!
“奶奶的,这个德行还当什么官?连点骨头都没有,难怪老百姓受欺负!”这帮海盗都瞧不起吴越。
没法子,谁让他们就是这么怂,丢了苏州,就更加怂了,没有多大一会儿,吴越的船队,果然按照魏仁浦的意思,灰溜溜退走了。
“相爷神威,真是了不起!”海盗们齐声赞叹。
魏仁浦哑然一笑,“老夫不过是一介书生,连鸡都没杀过,他们怕的不是我,而是大周……还有我大周的虎狼之师!你们都是横行海上的好汉子,有一身的好本事,就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归顺大周,成为陛下手里的海上利剑?”
海盗们情绪激昂,有人就像答应,可话到了舌尖儿,突然想起老大在这呢,有把话收了回去,只能眼巴眼望,瞧着任天行。
任天行略微沉吟,其实他的坚持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所剩无几,叶华厉害,这个魏相公,看起来更加不凡,还是降了吧!
就在他思索之时,突然在桅杆上面瞭望的船员惊呼,“大龙头,南唐的水师来了,看样子有上百艘船,把江面都给封住了!”
任天行大惊,立刻道:“快,全员准备,立刻战斗!”
命令下达之后,他转身对魏仁浦道:“魏相公,这一次怕是要打起来了,还请相爷进船舱休息,一切都交给小人!”
魏仁浦哈哈大笑,“同乘一船,自当并肩作战,俗话说,多个猴,还能多三分力气。”魏仁浦说着,让手下人拿来自己的佩剑,他抽了出来。
“弟兄们,今日老夫和大家同生共死,一起杀敌!”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