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剑英在黑板上板书:“光学显微镜的基本结构,包括目镜,物镜,粗细准焦螺旋,遮光器,反光镜……”
身后鼾声一片。
不用回头左剑英也知道身后是什么情况,他如果回头,想必能看到十几双鼻孔炯炯有神地瞪着自己。这群混世魔王下课生龙活虎上课形同死狗,各路人马睡姿各异,手持课本频频点头者有之,以脸覆书闷头大睡者有之,瘫软椅中四肢萎缩如霍金者有之,四仰八叉仰面朝天作豪迈状有之,有修为高深者可端坐熟睡,推之不倒,尊号“睡神”。
但“睡神”之上还有“睡圣”,圣者,功参造化返璞归真也,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睡觉,可左脑清醒右脑睡觉。
但如果你认为睡圣就是巅峰,那么你肯定没当过老师。
至少没当过七班的老师。
“睡圣”之上还有“睡佛”与“睡霸”,前者入睡之时如老僧入定,泰山崩于前而睡不醒,能从早读一觉睡到中午放学,睡霸睡姿霸道,伸展四肢呈放飞自我状,一个人就能占了四个人的位置。
但这些仍然不是巅峰。
巅峰者,群雄朝拜,唯我独尊。
号“睡尊”是也。
睡尊此人无比霸道,他睡着了别人就不能睡,其鼾声如雷,曾有教务处老师从七班门口经过,听到睡尊鼾声,勃然大怒,推门进来大吼:“哪来的猪叫!”
左剑英是七班的生物老师,他同时也教十班和十三班,后面两个班级都是择优班,择优班和普通班之间的差距是非常明显的,择优班的优等生们遵守纪律上课听讲,给他们讲课左剑英才能找回做老师的感觉,跟七班的学生们讲课左剑英只会觉得自己是个对牛弹琴的傻子。
“当我们使用光学显微镜时,要注意以下几点……”
左剑英忽然停住了,因为他看到那个正襟危坐的睡佛慢慢睁开了眼睛。
睡佛悠悠地睁开双眼,眼神中带着淡然又悠远的意味,仿佛一梦千年,看穿了过去未来……左剑英知道这个白痴又睡迷糊了。
接着睡神惊醒,睡圣睡霸睡尊等一众大神纷纷醒过来。
诸神苏醒,教室中顿时仙气弥漫。
下一秒,下课铃声响了。
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生物老师,左剑英认为他们这种在睡梦中预知下课的能力是长期以来对环境的适应,就像是受过训练的狗一听到指令就能去捡飞盘,这些人已经能非常精确地控制上课和下课时间,以免干扰自己的正常睡眠。
“放学。”左剑英收起教案,夹起课本离开,他也不好拖堂,连睡尊都醒了,他如果再拖堂就太不给面子了。
一中的教师们对普通班的学生基本上持放任自流的态度,他们一致认为垃圾班里的学生是无可救药的,能沦落到垃圾班里的学生,已经是经过了几轮筛选之后被淘汰的渣滓,面对这样的人,学校是不抱希望的,到了初二的时候劝退一批,尽量降低他们对升学率的影响,这是老师们唯一能做的。
左剑英能坚持把课上下来,唯一支撑着他的只有作为教师的职业道德和责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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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小北背上书包离开教学楼,穿过操场,正要走出校门,突然停住了脚步。
校门前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川小北后退两步,转身就逃。
“截住他!”身后有人大喊,“他往那边跑了!”
川小北听得心神俱丧,他魂都快跑丢了,但奈何川小北学习不行体育也不行,不擅跑步,没多远就被人追上了。
对方是一群人,足有五六个,他们把川小北逼到教学楼背后的花坛里,放学之后没什么会到这里来,这是条求援无门的绝路。
“跑?你还敢跑?老子不打死你!”
这人身高足有一米七,比川小北要高出一个头,一身松松垮垮的蓝色校服,嘴里叼着一根烟,一身的痞气,脚下蹬着一双高帮球鞋,体格不见得有多健壮,但他身后的四个人都是健壮的大汉,一只手就能把川小北拎起来。
川小北心说完蛋了。
那人冷冷地看着川小北,狞笑一声,他慢慢挽起袖子,露出双手手腕上的刺青。
一中的校规之严全市首屈一指,所有人必须穿着校服佩戴校徽,任何人不可擅自改动校服式样,不可在校服上乱涂乱画,男生头发不能过眉,女生头发不可过肩,任何人不准染发烫发不准佩戴首饰,违反任何一项的下场都是记过处分。
如此严苛的规定,给不少想当老大的学生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身为老大,在外貌上自然要与手下小弟区别开,要让人在万军之中一眼就能认出来,但学校规定头发不能过眉不能烫染,所以留一头杀马特来震慑小弟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学校又规定校服不能擅改不能涂画,所以在校服背后写上“初代目会长”的想法也是不切实际的,学校这也不准那也不准,令一众老大会长帮主心里十分不爽,但他们又不敢包围校长办公室武装夺取政权,所以只能乖乖屈服在校领导的淫威之下。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他们江湖归江湖,但是不能和学校正面对抗,老大们还是很识时务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不过老大终究是老大,江湖人士,如果对朝廷言听计从,那是要遭到逼视的,所以老大们明面上违背校规,但暗地里还是各有各的法子。
校服外面不能涂画,那就在里面画呗……黄苟拉开校服外套的拉链,露出内衬,内衬上赫然用中性笔勾勒涂抹出一条长龙!
这就是他炎龙会会长的身份象征。
川小北被吓住了。
黄苟一脚踩在他的肩膀上,把嘴里的烟喷吐在川小北的脸上,慢悠悠地问:“钱带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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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狗哥脉动不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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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苟,江湖人称“狗哥”,威名赫赫的一中高二王者,俨然坐镇一方的大佬,在学校小卖部买脉动拥有赊账的特权。
黄苟很看重这个特权,他经常左手一支烟右手一瓶脉动,大摇大摆地从低年级的走廊上经过,路遇小弟便塞他们一瓶脉动,豪称:“狗哥的饮料,不花钱,随便喝!”
于是许多人为了喝上免费的脉动纷纷加入炎龙会,组织日益庞大。
但脉动一瓶三块钱,十瓶就三十块钱,就算是狗哥这样的一方巨头,也难以长期承受这样巨额的支出,所以他也开始寻求财政收入。
黄苟花了二十块钱在小卖部里购入一只水果刀作为武器,他还颇费心思地在刀柄上刻了个歪歪扭扭的“龙”字,取了个自认为霸气的名字叫“龙牙斩月”。黄苟对龙牙斩月寄以厚望,他希望这把刀日后在一中能有屠龙刀在江湖上那样的地位和声势,别人提起这把刀就会想到他黄苟,就像提起《独孤九剑》就会想到独孤不败,为此他还编了个口号:“龙牙一出,谁与争锋!唯我狗哥,一统江湖!”
“钱带来没有?”黄苟把手中的香烟抵在川小北的校服领子上,烫出一个洞来,他把手里的小刀在川小北的脸上抹了抹,一阵狞笑。
川小北吓得两腿发软。
黄苟一挥手,身后两个高年级上前夺下川小北的书包,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抖了出来。
课本练习册和文具盒噼里啪啦散落一地,黄苟找到钱包,拉开拉链。
黄苟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他揪着川小北的衣服把他拎起来,“怎么只有二十块钱?”
“我……我只有这么多钱。”
黄苟一脚踹在川小北的肚子上,“我们怎么跟你说的?一个礼拜十块钱,你已经欠了一个月!”
川小北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我……我只有这么多钱……”
“敢不听我的话是吧?”黄苟把玩着手中的刀,“你知不知道,那些不听话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川小北惊恐地摇头,黄苟蹲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那些敢不听我话的人,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我真没钱,这是我所有的钱了。”川小北哭丧着脸,“求求你放过我,求你放过我……”
黄苟摇了摇头,咂巴咂巴嘴。
“啧啧啧啧,没有钱,不会找你妈要啊?”黄苟轻声说,“你把钱交齐了,我们就放过你,你妈不是有钱吗?她每天在外面卖,肯定能赚到不少钱啊。”
川小北一呆,顿时浑身冰凉。
“如果你给的够多,说不定哪天我也去找你妈,多少钱一晚上?”黄苟哈哈大笑,“我把你交的钱,全部都还给你妈啊。”
几个人一齐大笑起来,有人还上前揉了揉川小北的头发,揪他的耳朵。
“对对,哪天我们也去给你当个爹,来来,叫爹啊川小北。”
川小北浑身发抖,脸色发白。
“这样吧川小北,这钱我还给你。”黄苟捏着那张二十元的纸币,在川小北眼前晃了晃,“只要你叫我们每个人一声爹。”
川小北站在墙角,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叫不叫啊?”黄苟推了川小北一把,把他推了个趔趄,“不叫这钱我不还你了。”
川小北慢慢抬起头来,张了张嘴。
“哎,这就对啦,来……叫爹。”黄苟拍着巴掌大笑,他把纸币伸到川小北的鼻子前,像逗狗一样逗弄他,“爸爸给你钱。”
“我……”川小北嘴唇嗡动,浑身颤动,一张小脸气得煞白,他死死地盯着黄苟,然后把那四个字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出来。
“我!操!你!妈!”
黄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其他几个人也呆住了。
川小北怒吼着扑了上去,黄苟吃了一惊,立足不稳,两人一齐倒地,川小北坐在黄苟的身上,拼了命地把拳头砸在眼前的这张脸上,几拳下去,黄苟鼻血横流。惊呆的众人很快回过神来,他们冲上来把川小北从黄苟身上拉开。
黄苟爬起来,摸了一把鼻子,满手的血,破口大骂:“给我打,给我往死里揍!这个没爹的野种,打死了算我的!”
几人扑上去把川小北围住,一顿拳打脚踢,几个都是打架的老手,知道不能往脸上招呼,于是伸出脚来在川小北的背上猛踩,川小北捂着头蜷缩在地上,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呸!”黄苟啐了一口,吐出带着血丝的唾沫,上来冲着川小北的腹部狠狠地踹了两脚,然后踩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脸埋进泥土里,“没人要的小兔崽子,不知道是哪个野爹的种,还敢打我……”
川小北痛得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扭过头来盯着黄苟,目光欲择人而噬。
黄苟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他觉得这个初中生的眼神冰凉得可怕,像是一条狼崽子。
“看什么看?”黄苟又把他的脸踩了回去。
“我……我不准……你侮辱我……妈妈!”川小北咬牙切齿,啃了一嘴的泥。
“你妈就是个婊子!”黄苟冷笑,“出来卖的,还不让人说了?不知道多少男人上过,你也不知道是哪个男人的种,你那酒鬼老爹得了你这么个便宜儿子,真是祖上烧高香!”
“你……胡说!”
“你这样的垃圾,就算死了都不会有人管的。”黄苟偏头看到了散落在地上的试卷,伸手抽出来一张,扫了一眼,哈哈大笑,“川小北又考了五分,你们看啊看啊……川小北这个弱智又只考了五分!”
众人也大笑。
“咱们应该把他的试卷贴在校门上,让别人都看看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对,应该复印几十份,每个班都发一份,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个白痴的分数!”
黄苟抽出那张二十元的纸币,在川小北眼前一点一点地撕碎。
“垃圾,听着,下个礼拜交五十块上来,否则我就把你的手脚打折。”黄苟一把揪住川小北把他提起来,“你如果敢告诉老师或者是什么别的人,我就把你妈是个婊子的事传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野种。”
“不过嘛……”黄苟冷笑一声,“你告诉老师也无所谓,就算你告到校长那里又怎样?你以为他们会管你这种垃圾的死活吗?你这种废物如果死了,对学校来说还是一件好事呢。”
黄苟把书包丢在川小北的身上,抽身走人,临走前朝他吐了一口唾沫。
“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