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府城东扼胡王骑兵,南挡青州白家军,乃是朝廷重兵把守的咽喉之城。
辽东大将叶连召率部驻守,扎营之处偏南,便是镇江城。
张幼初遇到的熊耷,大概就是就要到辽东军里投军。
虽说幽州府城离镇江不算太远,但若是不骑马,一日之内也难以抵达。
故而张幼初一早上问过许经诺后,就在屋子外面布阵。
天连地勾,五行阵法;日行百里,奇门遁甲。
中间插着一杆杏黄小旗。
张幼初念念有词,忽而风声一鼓。
“疾!”
张幼初土遁之术只得说是太差,依靠阵法还不能抵达幽州府城,勉力施法也只是到了幽州府城不远处。
砰的一声,张幼初从雪地里钻起。
自己抖了抖身上雪花,叹了口气,自己的准头怎么那样差?
张幼初小时候听张席说过,天下间有种神通,叫化虹,日行万里,不在话下,还有一种叫肋生双翼,速度也是极快。
啧啧,当真是羡慕。
神通与道术不同,道术是依靠道决、符篆施展,道行高深与否影响道术威力。
而神通则类似一件法宝,修炼能使人获得种种神异之能。
天下间能获得神通的,无一不是有大机遇者。
张幼初走不多久,看到远处雄城匍匐,盘踞风雪之中,城墙高耸,巍峨不凡。
到了城门前,有人马载货进城,零零散散的走在城门大道上,看样子是临近年关,生意少了很多。
张幼初跟着商队,抬头一看,城门上有两个古篆大字,“幽州”。
深吸一口气,他倒是第一次来幽州府城,不过“风雪漫路封幽州,铁骑行枪破胡关”的诗句,他倒是听过。
辽东大将叶连召雪夜出幽州,三万辽东铁骑铺天盖日,杀得胡王贺律丢盔卸甲。
小将克山摇更是枪挑了一名胡地天王。
此等英姿,令张幼初羡慕不已。
毕竟他幼时也随着张席在凉州军中待过。
“进不进去啊?不进去快滚。”
就这一愣的功夫,后面已经有车队嚷了起来,嫌张幼初碍着道了。
张幼初苦笑了一下,连忙道歉。
入了城门,城中大道一片开阔,两旁有各种铺子,糕点、胭脂不一一细数,此刻街上大雪已经被扫走了许多,青石路显得大气恢弘。
张幼初感叹了一下,随手拉住一位行人,笑问道:“劳驾,请问可知城中何处有一颗大槐树?”
那行人一扭头,瞥了一眼张幼初,拽开张幼初的手,道:“嗨,不知道!”
张幼初见这人身着破烂,笑了一声,道:“十文钱。”
手里一翻,从袖子里拿出十枚铜钱来。
那人一顿,脸色发苦,道:“不是我不说,我也不是本地人,这时候在城门进来的,不都是外地人吗?。”
张幼初愣了一下,点点头,问道:“小哥说的是。”
那人也没多说,转身离开了。
张幼初叹了口气,这人八成是青州来逃难的。
幽州城实在不小,茫然的找怕误了时辰,看来要到客栈里问一下了。
没想到张幼初没走多远,便见到有一人坐在一颗大槐树下,背靠城墙。
沃雪扫尽,四周无人,红木棋盘立在面前。
那人看张幼初看向自己。
于是笑道:“书生我有残局一副,若是公子破了,百文奉上,不破,且留下十文,公子可来试一下?”
张幼初笑着蹲下身子,两只手和握,仿佛田庄地主。
低头看了看眼前人,道:“什么残局?”
眼前人双眉如剑,两目如星,嘴角偏薄,长发拢成一道,身穿一身青衣,倒是一番俊朗模样。
再低头一看,红木棋盘在冰雪之中,没有一丝一毫被冻得开裂。
想必也是上好的材料。
听张幼初问话,书生笑道:“棋盘之中,自有乾坤,此局叫‘天象’。”
刚欲落子,便被张幼初用手拦住,狂笑道:“先生莫急,你可知我下棋未曾输过,哪怕是张席来了幽州,我也没输过半子。”
那书生顿了一下,纤细手指一捏,将棋子收了回去,正色道:“公子夸夸其谈了,世上大国手唯二,凉州大策士张公、徐州大圣人王公,若是公子能对弈张席,也不妨在称呼上多个大字。”
张幼初哈哈大笑,道:“若是我未曾输过如何?”
书生见张幼初胡搅蛮缠,有些不快,正色道:“那便输你百文!”
张幼初点点头,正色道:“我不会下棋。”
书生哑然一笑,忽有所觉,站起身来,弯腰一躬,道:“徐州书生魏可染,谢公子指点。”
魏可染布下棋局,恐怕也是取了“良禽择木而栖”的意思。
却想不到今天有个年纪轻轻的公子,教导了自己一番。
心中无棋,方可不败,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自己效仿古贤姜公钓鱼,已然落了下乘。
魏可染想到这里,忽然见到面前伸出一只手来,道:“一百文。”
面对张幼初冻得干巴的手,魏可染洒然一笑,道:“且先欠着。”
“果然妙人。”张幼初哈哈大笑,顿了一下,正色道:“魏先生可有一番抱负?”
魏可染摇摇头,叹息道:“魏某与张公不同,并无抱负,张公子见谅。
“你知道我是谁?”张幼初反问一句。
魏可染点点头,道:“张公独子,天赋异禀,在这幽州之中,有如鹤立鸡群,魏某怎会不识?”
张幼初席地而坐,双手摊开,道:“魏先生,请你帮我。”
魏可染并未理睬,而是拈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之上,道:“公子欲谋者何?欲求者何?”
张幼初顿了一下,而后认真道:“我爹想辅佐明君登基,可这一辈子,瞻前顾后,也没见到凉王那老乌龟动手,我与我爹不同,我只想把天下搅浑,大治必先大乱,至于谁做了皇帝,倒是次要。”
魏可染微微一笑,又捏了一颗白子,悬而未决。
张幼初继续道:“我不想兼济天下,我只想独善其身,天下事自有天下人,自大剑顾枉生以来,天下英豪谋士辈出,可天下依旧是一番乱象。”
“哦?公子以为如何?立民举之事?”魏可染冷笑一声,道:“魏某不敢苟同。”
张幼初摇摇头,用手抓起一把棋子,道:“我曾在大沽山招揽英才,能读字者百里无一,民智未开,民举之事,来之过早。”
魏可染眼前一亮,放下那颗白子。
“我爹刚来幽州的时候,有谋士拜访,称师从敬文先生宋启基,绘了一幅分权图与我爹。”张幼初眼神一瞟。
“分权图?”魏可染愣了一下,忙打断道:“此人可是辽东学士焦阑直?”
“正是此人,魏先生认识?”张幼初点点头,而后继续道:“我爹拿起一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被我爹一袖子给哄了出去。”
“魏某来幽后,焦生曾给魏某写过一篇书信,不过并未言及此事。”魏可染收起一颗黑子,叹息道:“想不到,张公爱才之心,竟不息损文名相护。”
张幼初挠了挠脑袋,他还是不太懂其中的意思,老爹哄走他还是出于爱护之心?
魏可染忽然一抬头,道:“那篇分权图可还在手上?”
张幼初摇摇头,道:“我爹给烧了。”
魏可染点点头,忽而看了张幼初一眼,笑道:“魏某游青州时,有人言欲图天下,予我从龙之功,魏某不取。游苏州时,有人欲图江湖,予我长生之术,魏某不取。游交州时,有人欲图商市,予我荣华富贵,魏某不取。公子又欲以何物,易我之命?”
“一月百文。”张幼初看着魏可染,目光清澈,认真道:“外加一地黄金。”
说完,揽衣而跪,头颅碰地。
青石可响。
“请先生帮我!”
哗啦啦,张幼初手里攥的黑子落了一地。
“头一个月,怕是要挨饿了。”魏可染叹了口气,道:“我欠你的百文,第一个月相抵了。”
张幼初抬头,喜上眉梢,魏可染无奈一笑,伸手相扶。
“主公请起。”
齐国盛元十九年冬,粮王张幼初,见策士魏可染于幽州,而后风雪大作,刮旌旗入渤水,大鱼衔之,遁于四海,天下乱局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