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南方气候要比北方好上不少,但到了冬深之时,仍旧是冷寒不已。
京城有些银两的,早就备好了汤婆子,用来取暖。
所谓汤婆子是一种铜制或磁制的扁壶,烧开热水灌在里面,再用厣子堵上,套上布袋,能暖上几个时辰。
再有钱的,就比如,当朝首辅苏太寅的府邸。
仅仅一间书房,便立了两道火墙,先热半个时辰,屋内有如春日一般。
就这时,书房里传出一个声音。
“进来吧。”
语气温和厚重。
门外的书生应了一声,理了理袍子,一推门,低下头。
热风吹得浑身舒服。
引路的家丁先离了去。
那书生拱手,低声道:“小生见过苏大人。”
声音微颤。
无人应声,那书生不敢抬头,额头滴下一滴汗水来,也不知是屋内热的,还是自己太过紧张。
半晌。
苏太寅抬头,一抚几缕白须,放下书卷,笑道:“你便是宋敬文的弟子?”
那书生立刻弯腰,道:“是。”
苏太寅用手提起一杆紫毫来,舔满了墨水,温声笑道:“那《白云说》,是你献上来的?”
书生仍旧不敢抬头,恭敬答道:“是!”
苏太寅满意的点点头,不知在纸上写了什么,而后道:“对于此说,你有何看法?”
书生汗水成河,始终不敢抬头,一拱手,道:“依照小生看来,此说大逆不道,有违纲常,实非读书人所写!”
苏太寅低头写字,没有言语。
半晌。
“你下去吧。”
书生如蒙大赦,一弯腰,连忙退了下去。
苏太寅轻笑一声,苍老的手举起方才所写的字,轻轻吹墨。
身后浮现一个人影。
“大人。”
“文书交予刑部孙休。”苏太寅抖了抖纸,低头印上官印,伸手递给身后的人影,道:“唔,那个小书生,杀了吧。”
“领命。”
身后人影一拱手,领了文书,消散无影。
首辅苏太寅从屏子椅上站起。
用手推开窗子,月下一塘枯草。
“宋老儿,苏结弦死了那么多年了......这次,又有谁能救你?”
第二天一早,张幼初召集众人议事。
众人依旧是打着哈欠,朦朦胧胧的样子。
张幼初猛地一拍桌子,震的桌上六人一愣。
“昨日魏先生下山已经谈好了事项,知县景太冲愿与镇江帮做保,让咱们安心下山开粮行。”
马鹿眼前一亮,张大嘴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来,忙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马猴。
马猴一愣,却被蒋老汉抢了先。
“帮主吉人自有天相,神功盖世......”
而后炸开了锅,众人议论纷纷,魏可染不由得一笑。
张幼初不耐烦的一摆手,继续道:“但景太冲有一个要求,就是咱们得剿灭山上其余七家山匪。”
一下子,厅子里好像是被大雪压了火炭,一声都没有。
半晌,副帮主许经诺率先道:“帮主,要不咱们再找县太爷商量一下?”
张幼初一愣,笑道:“此言怎讲?”
桌上众人,脸色都难看的很。
安狗子看了一眼魏可染,接了一句话,道:“帮主您有所不知,咱们镇江帮在山里算是中上等的寨子,剿灭个一二家不成问题,但若说是剿灭七家,那些人也不是傻,早晚会联合一起,反杀过来......”
张幼初还没说话,就听蒋老汉苦着脸道:“别的寨子还好说,可那龙沽口寨,有二百余好手,几个当家的都是这片山里的大人物,恐怕,咱们吃不下。”
曹大跟着一点头。
张幼初暗骂一群废物,面上却没做表情,眼神瞟了魏可染。
意思是说,魏先生,到你说了。
魏可染一笑,道:“诸位且先不要着急,魏某自然有计。”
众人齐齐看向魏可染,张幼初咳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诸位讲讲山内情形吧。”
小刀寨在山上也开了许多年了,但决没有宋字匠瞎编的二十年之久。
可即便是有些年头,也不太知晓山中其他山匪的实力。
就是总下山的蒋老汉也不知道。
之前抢的都是商人、村落,哪里会有人刺探山中同行的实力。
毕竟山里黑吃黑的,是少数。
抢劫和火拼,是两个概念。
一点讯息没有,张幼初不由得一挠脑袋,魏可染也是无奈一笑。
事情说了出去,张幼初安排了蒋老汉带着马鹿下山,找景太冲走开商流程,置办房产,蒋老汉圆滑,马鹿老实,二人放在一起,张幼初还是放心得下的。
随后叫曹大带人进山,刺探“军情”,许经诺带着大戟房加强演练战阵,安狗子则预备酒肉,留给魏可染之计用。
众人领命,张幼初挥手屏退,单留下魏可染议事。
众人起身告退,许经诺却神秘兮兮的凑了过来,道:“那个文书,答应入伙了。”
张幼初眼前一亮,道:“一会儿带过来。”
许经诺一抱拳,退了下去。
“先生不知何计?”张幼初见众人走了,忙道:“单靠我杀上寨子恐怕难以成事,加上慎伯还行。”
魏可染一笑,道:“魏某久闻主公聪慧,博闻强记,尤擅阵法,不知可是真的?”
张幼初自得一笑,道:“当得真!”
“那便妥了。”魏可染一点头,道:“不知主公可认识江湖之中,擅收集情报之人。”
张幼初沉默了一下,道:“倒是有一个。”
“何许人也?”魏可染追问道:“可否招揽?”
“不能。”张幼初苦笑了一声,道:“烟雪楼楼主余春猫,我爹一开始打算招揽她到老乌龟那里,她不肯,我就算能联系上她,也招揽不过来。”
魏可染一皱眉,思索了一下,道:“此人是情报贩子?”
张幼初点点头,道:“正是。”
说到这里,魏可染一点头,道:“魏某有一计,可招揽此人入帮,不知主公可愿?”
张幼初连忙点头,笑道:“先生果然大才,不知何计?”
魏可染没答,而是笑道:“主公莫急,这几日主公下山联系此人,不必如何相劝,魏某自有计较。”
张幼初大喜,不由得心中感激六师伯姜涣然。
“帮主,就是他会写字。”
“帮主,饶命!”
张幼初一扭头,许经诺拎小鸡似的拎着一个书生,那书生一歪头,只能大呼饶命。
魏可染不明所以,看了一眼张幼初。
张幼初挠了挠脑袋,疑惑道:“不是说他要加入镇江帮吗?怎么还叫上饶命了。”
许经诺愣了一下,踹了书生一脚,恶狠狠的道:“小点声,帮主问你话呢。”
书生立马收声,擦着鼻涕道:“小生愿加入镇江帮。”
“书生,你叫什么?”
“小生姓谷,名铸酒。”
“可会算盘?”
“会!”
张幼初大喜,道:“经诺,快松开,你到安狗子那里领十两银子,就说是我让拿的。”
“谢帮主!”
张幼初扶起谷铸酒,脸上一阵堆笑,言称山上伙食可有亏欠,不知山下还有何人等等等等。
谷铸酒见张幼初不像一般土匪,拭泪说了身份。
自己乃是玄菟县的童生,哥嫂养大,如今到了年纪,想要自己谋生,便离开了玄菟县,打算去往镇江县,谁想到路上被人骗走了盘缠,未等到镇江时便遇到了蒋老汉,三言两语就哄他上山,他走了一半就发觉事情不对,却不敢多言,等上了山只有一心想跑的心思,却被许经诺逮了个正着。
许经诺不同一般土匪,胆大心细,发现谷铸酒谈吐不凡,想必肚子里有些墨水,就把他扣了下来,压在了原来小刀寨的秧子房里。
这几天张幼初颇忙,许经诺平日又跟着慎伯操练战阵,把谷铸酒给忘了,谷铸酒以为这些土匪想要饿死他,这才叫的饶命。
张幼初听谷铸酒这般言语,与魏可染对视一眼,不由得一阵苦笑。
忙叫人送上酒肉、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