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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云说

余春猫就在镇江帮住下了,每日就坐在后院里,看冬雪消融,边吃瓜子边嘲笑林浣衣修行蠢笨。

林浣衣恼羞不已,连带的年年和虎崽都不喜欢她。

余春猫倒也不觉得自己讨人厌,依旧是吃吃喝喝,身子好像是好了许多。

仿佛整个镇江帮里,除了慎伯外,她都不放在眼里。

魏可染这几天忙碌粮行的大小事情,脱不开身,若是把事情都交给安狗子,恐怕其间出些差错,只能是多加小心,毕竟是创业初期,等一应事项顺利之后,再交予安狗子打理生意,等镇江县安定下来,有了效益,再逐步到玄菟、辽东等县。

最后,便捏住了粮道。

逼退叶连召,扫清梁王穆萧仪的后患,放青州虎入京,再坐山观虎斗。

这本是凉州大策士张席的“破王策”,只不过现在多了一样。

雄踞幽州,以顾天下!

京都外,天牢外。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有一下,没一下的。

有车马来,停在了牢门外,下来一位大人,身后跟着两个带刀的侍从。

春日寒风依旧冷,三四冷雨落牢中。

刑部侍郎石袭榄面色温和。

朝着牢门外的狱卒笑了笑。

那狱卒脸色连忙跪下磕头。

“小卒给石大人问安。”

石袭榄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好,好,好。”

狱卒连忙开了门,有人递上一根火蜡来。

“给大人照好。”

石袭榄一挥官袍,没有接下,浅笑着朝前走。

天牢关押的犯人不多,中间是天牢二门,狱卒开了后,正是一间阴湿的小屋子,左右各有一间牢门。

左边的是文狱,关押的都是普通人,右边的是武狱,关押的是魔人妖道、江湖败类。

“开文狱。”

狱卒忙点头,躬着腰把门一开,笑着低头。

“大人请。”

天牢之中,十牢九空。

左右火盆照下,方才看得见,有森森白骨遍地。

石袭榄想必是见多了此景。

“钥匙。”

狱卒愣了一下,旋即想了清楚是哪间牢房。

石袭榄笑着接了过来,让狱卒退下,又屏退了左右。

在袖子里掏出一根白蜡来。

朝火盆里借了火,点燃起来,香气扑鼻。

萤萤细火,照得脸上红润了些许。

走了一会儿,前面越发的热气越发的热,仿佛有光在照。

石袭榄拱手,白蜡滴在了手上。

眼前那间牢狱,干燥温暖。

“小生石袭榄,拜见敬文先生。”

那微胖的身躯翻了一个身,压得了身底下不知是谁留下的尸骨,咯吱咯吱响。

“怎么?到了砍头的日子了?”

石袭榄轻轻点头。

“得罪先生了,还请先生移驾。”

“哝,不去。”

石袭榄苦笑不已,用钥匙打开牢房。

“先生。”

敬文先生宋启基坐了起来,脸上有些肥肉,拍了拍身上袍子。

“你看,这便没有办法了。”

微胖的身躯按在地上,勉强站了起来。

低头,看着一地白骨。

“老夫子,宋某受教,在此别过了。”

说完,宋启基又瞥了一眼石袭榄,面色不冷不热。

“走吧。”

正说着,牢房里温度逐渐冷了下去。

而后,敬文先生上了马车。

石袭榄做马夫,一路赶马。

马车叮当响,里面隐隐传来了鼾声。

天上阴阴沉沉,下着小雨,车窗外噼里啪啦。

半晌,石袭榄一拉马。

“先生,到青门了。”

鼾声停了,一只手拉开帘子。

青门刑场,坐满了白袍学子,眼神齐齐看向马车。

并州马如是、涂州顾储尘、苏州尉迟敬......满满的坐在了青门空地之上,也不管天上阴雨,也不管地上潮湿,仿佛在大观书院,望着一墙绿萝。

“诸君。”

宋启基下马,昂着头颅,环顾一周,眼角湿润,微微一低头,轻声道:“春安。”

“先生春安!”

三千弟子,声破云霄,阴云被扎开一丝缝隙来。

宋启基自得看了一眼石袭榄,道:“羡否?”

石袭榄点点头。

场中,宋启基亲授弟子不过百余,剩下的,便是读过敬文先生文章的。

得知此事,前来送行。

石袭榄扶着宋启基,缓步上前,到刑场之上。

一把斩首大刀喷了酒水,在雨里闪闪发亮。

青门内有一间楼,楼里坐着一个书生,穿着青袍子,跪在地上,倒了一杯酒。

“辟夫,送先生一程。”

嘭得一声,脑袋磕出一头血来。

身后站着一位老奴,心痛的扶起党辟夫。

“哎呦,少爷!”

正喊着。

有个年轻书生,颠着一个书箱,从青门外狂奔,上气不接下气,手里还拎着两袋包子。

“还请,等一等,先生!还请等一等!”

身后,跟着一个抗着细长刀的侠客。

宋启基看见小书生,一撇嘴,忙扭着头看向刽子手,急道:“快些,你快些动手!”

刽子手哪里见过这等事,愣了一下。

三千书生侧目。

坐在前方的马如是一愣,忙捂住眼睛。

说着,十方鸦子楼,无穷黑羽衣高手从青门外涌了上来。

宋启基气的想要踹刽子手一脚,却被石袭榄拉住,只得愤愤不平的怒骂刽子手,道:“你还真是不争气!”

苏象细长的森白刀横击雨水,贯穿不知多少黑羽。

横起长刀,逆着黑流,倒斩而上。

那年轻书生排开众人,跑到刑场之前。

竟无一人阻拦。

“恩师,学生来了!”

宋启基无奈一摇头,叹了一口气。

“阑直,有事?”

焦阑直拍了拍胸口,咽了一口唾沫,勉强抬头道:“恩师,我把《白云说》,背下来了。”

满座哗然,面面相觑,不知此人说些什么。

宋启基愣了许久,焦阑直是他得意弟子之一,也是最为愚笨与用功的弟子,五岁教他背《诗》,竟一背便是七年。

马如是也愣了许久,大学兄幽州焦阑直,蠢笨至极,他早有耳闻,想不到,竟然将《白云说》背下来了。

宋启基,漫步走到刑场前,弯下腰,慈爱的摸着焦阑直的脑袋,笑道:“背与我听听。”

年轻书生放下书箱,掏出一卷书来。

低头看了第一段。

抬头,将书背后。

“白云也,生于古时无漏之间,依稀飞而玄上九天。近霞云而不赤染,往白日发以风骚,将以阔阔关乎泥,无非追而尽声也......”

背着背着,焦阑直一挠头,又低头想要看一眼书。

宋启基用手一敲焦阑直的脑袋。

忽而,不知何处有书生接道:“昔无漏之古,昼夜十万年。”

“昼也,排排起于东山之上,发栖于桑木之间,劈雄山而拔擢,开檀阔而砌阁,追长声以欢雁歌,恣欢虐以尽平生。东迎仙人去,西负玄水河,虽在宝殿外,不向仙班阿。焕焕也,瑜瑜也,披霞带日,吞白龙而放长歌。”

声势越来越大,青门外党辟夫喃喃自语,不顾鲜血满面。

马如是站起,朗声。

“夜也,放哀日以西去,掇明月而温邪,徘徊于庭树之下也,立而问曰:’可识某白云也’!”

三千弟子,共起,答曰:“既是月也,冥冥焉,沉沉焉,发而不见指,立而不见影,何来白云之月?”

细长刀滚着头颅,吻着咽喉,身后三千弟子齐诵。

“嗟乎,君不见往日青海千山为我暗,长江雪顶为我染。昼寻吞龙路,不食人间烟,生平十万年,不肯入仙班!可知吾辈胸中,别有一番天!”

宋启基摸了摸焦阑直的脑袋,笑了一下。

起身。

刑场之上,也分不清泪水、血水、雨水。

猛地一阵惊呼。

“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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