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蛋,下次让你吐人血。”
张幼初笑骂了一句,捧着肚子就走。
息来粮行里,安龟年正在二楼窗子边偷瞧,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反正是帮主亲自来关了粮行,自己琢磨了琢磨,莫不是帮主担心自己卷粮逃跑?
不能啊,即便是卷粮逃跑,也是马猴的事情,自己这一个屋子,能装几石粮食?
正想着,粮行上来一个长工,低着脑袋,走到安龟年的身后。
“掌柜的,香姑娘找您说话,说有急事。”
安龟年一扭头,低声道:“她来粮行了?”
那长工愣愣的一摇头,道:“派人传的口信,说是在佟楼了。”
这长工是安龟年送粮的时候,遇见一家卖儿子的,安龟年挑了一个老实的,使了半吊钱,买了下来,扔在粮行里烧水打杂,外加给他使唤。
“行了,知道了知道了。”
安龟年一摆手,伸手拿起一顶帽子,罩在自己脑袋上,皱着眉头下楼。
楼下那吊秤还在,只不过两个账房先生没了,这时候应该在楼上喝茶水。
安龟年摇摇头,叹息了一声。
“莫非我这掌柜的命,就做到这时候了?”
说完往外走,息来粮行较比佟楼不算太远,安龟年也没差人陪着。
一步踏入门内。
店小二高叫“安二爷,来嘞!”
满堂食客都看着安龟年,只不过眼神与以前的样子,略有不同。
安龟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华贵袍子,在袖子里掏出几枚铜钱来。
“去去去,我上楼。”
上了楼,安龟年一推门。
里面已经叫了一桌子的菜。
正中坐着一个女人。
年纪约莫三十左右,妆容很浓,见安龟年来了,立马眼睛亮了一下,笑着站了起来。
“安爷,您来了?”
安龟年坐了下来,两腿一跨。
“什么事?”
“安爷,前些天,奴在镇江看了一院房子,四间对开门的,敞亮极了......就想着,奴也老了,做不了活了,亏爷疼我......门一定是南苏木的极好,再养上一些花草......”
女人絮絮叨叨的,忽然一声响。
“嘭!”
安龟年的帽子狠狠的砸在了桌子上,溅起一堆菜油。
香姑娘眼泪下了来,低着脑袋,大滴大滴的淌。
“奴知道,爷生意出了事情......”
安龟年侧着眼看着香姑娘,没有讲话。
却见着,那双手,掏出一个香囊来。
两只掌捧着,捧在手心。
“奴这辈子,见过的男人多了,却没见过安爷您这样好的......奴知道,安爷是诚心想娶香儿......安爷生意做的大,奴帮不了爷太多......只是这些银子,安爷您别嫌脏......”
安龟年张了张嘴。
他十二岁上山,爹死娘丢,今年三十有六。
杀人无算,抢人财粮,见惯了生离死别。
好一副铁石心肠。
只是今天,他有点想哭。
一按桌子,快步搂过香姑娘。
“滚,我哪里要你这钱!”
镇江流言满天,就连街上乞儿都知道,镇江数得上号的粮行大掌柜安龟年,被拿下了,换上了镇江帮的帮主,张油鼠。
佟楼朝城外处,有间小茶馆。
地脚也偏,悬着的布看不清字,烂了小半。
正这时候,进来一个长袍先生。
“这里养说书的吗?”
小茶馆的掌柜的一愣,道:“只怕养不起。”
“不要茶钱,但故事由我。”
那掌柜的一点头,心想这样便宜的买卖,哪里会错过。
引了进来。
等长袍人坐定,掏出一块抚尺来。
一敲。
“功名二臣六部,道德八观九州。青凉涂苏胡幽,且问鹿死谁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到头不过土一抔,说甚龙争虎斗。”
喝粗茶的穷哈哈们一愣。
忽而满堂喝彩。
这阙词精彩极了,虽听不大懂,但仿佛自有一番豪气。
魏可染笑了一下,收了收嗓子。
“第一次讲,还请担待。”
“不打紧!”
“担待担待,我是第一次听。”
“哈哈哈。”
魏可染笑着点了点头,抚了抚长凳,开始说起了书。
“讲的是本新话,想必都没听过,这段书说起来,正是咱们镇江一位有名的人物,是在十几年前......”
魏可染模样标志俊俏,声音又好听,说的虽有些地方诸人听不明白,但听个大概是没问题。
这段书不长,讲的是富贾张油鼠,如何发迹的事情,先是如何上山为匪,烧杀抢掠,而后联合知县诈骗粮的事情,故事讲的巧妙,半真半假,让人听得深信不疑,仿佛真有其事,对这只油鼠,咬牙切齿。
而后,魏可染一敲抚尺。
“这关了粮行,将粮一卖,立刻赚了金银满钵,满宅铺满了金子,这张油鼠便又去吃喝,叫了几十婢女候着,轮流上菜,直吃了三十道,这才打了个嗝,叫道‘三分饱!且来上菜’,直吃得鸡犬伤心,猪狗落泪,这不算完,他最喜饮人腹油,每每用完餐,都令人去招来肥婆子——前文咱们说过,便是在人伢子市买来的少女,生养胖了,再割开肚腩,扼住鲜血,痛饮人油,只把二百斤喝成了一百斤,这才舒坦......这段书,便算完了。”
众人竖起耳朵,这书听得不对啊。
这正是到了大侠出场,惩奸除恶的时候,怎么这就完了。
不是,且听下回分解?
而是书讲完了?
“先生,这就完了?”
魏可染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
站起身来,一笑,收了抚尺。
“嗯,讲完了。”
说完,转身就走。
门外。
月明星稀,已入春夜。
魏可染走到镇江帮,低眉写字。
余春猫就在身旁,边吃瓜子,边看着。
没一会儿,一把瓜子吃光了。
就听见魏可染略显沙哑的嗓音。
“余姑娘,改完了。”
第二日一早,满城茶馆都有说书先生念着镇场词。
“功名二臣六部,道德八观九州。青凉涂苏胡幽,笑问鹿死谁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到头不过土一抔,又说甚龙争虎斗。”
也都是讲到那里,戛然而止。
镇江毗邻幽州,又是个商贸之地,人口颇多,少不得要歇脚喝茶。
如此一来,这段残书传到了大半个幽州。
这书若是全书,说不得引不起这般轰动,妙就妙在这书是个残本,讲到这里,让人恨死这张油鼠,又没办法,只得在心中念叨着,越念越想,就像悲情剧一般,明知会哭,还想去看。
这书第二天,便出了下文,乃是朝廷派下大臣,斩了油鼠,碎尸万段,散了家财。
只不过是镇江一个秀才胡闹,狗尾续貂,与前文大相径庭,让人听着,实在是不舒服,就连对的镇场词,也相差甚远,有如云泥。
又过了一日,接连出了三个版本的续文,只不过总差点滋味。
这片词也在幽州打出了名堂,不少墨客专往茶馆,就为听这一段故事,听这一阙镇场词。
只不过,没有对的太工整的。
直到了第三日下午,有个年轻先生,带着一个瞎子刀客,在幽州外的一处小茶馆,对了一段镇场词来。
“豪杰莫问后事,渔樵一曲高歌。乌飞兔走疾如梭,眨眼风惊雨过。妙笔龙韬虎略,大将策马横戈。八方逐鹿谁抗鼎,且看某收因结果。”
这一阙词讲完,那书生气势凌人,嚣张无比,满座皆惊。
而后,那年轻先生便不再讲,只是笑着等。
又坐了片刻,便来了一些人,低声将这书生请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