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
巍峨皇城落满金辉,百万军民齐聚一城,枯黄的秋叶漫天飞舞,条条河流上百舸争流。
这座被誉为当世最繁华的都城,此刻少了一分平日里该有的宁静祥和,多了几分焦躁不安。
一匹匹背着红旗的信使,频频从御街上策马狂奔而过。
任凭谁听到那急促的马蹄声,都知道有大事发生。
一个个官轿,在已经下朝以后,依然汇聚的东华门前。
此时此刻。
这个象征着荣耀的地方,却略显萧瑟。
纵然韩琦早生几十年,恐怕也喊不出那一句,‘东华门唱名者方好汉’。
就是这么一句扯淡的话,居然被奉为经典,尊崇了几十年。
最终导致了大宋羸弱,被四邻各种欺压。
现在。
一切都在杨七蝴蝶翅膀的煽动下,提前了。
垂拱殿上。
赵德芳双眼发红的坐在龙椅上,他不敢想象,前些日子还意气风发远征南国的大宋,竟然在几日间,进入到了风雨飘渺,四面楚歌的境地。
西南方,近三十万南国兵马,兵出莽山,仅仅用了半旬就拿下了邕州全境。
等朝廷得到消息的时候,南国的兵马已经开始图谋进军江宁府。
正西方,大理二十万兵马,兵出升龙府,攻克了半个川蜀。
东北方,燕国十数万兵马南下,拿下了半个沧州。
最让赵德芳震惊的还是正北方。
北凉国铁骑,三日之内,就打破了太原门户,陈兵在开封府的边境上。
似乎下一刻,他们就能杀到汴京城,活捉了他这个大宋皇帝。
四方进兵,大有一口气吞下整个大宋的架势。
这个时候,赵德芳终于慌了。
他终于又记起了杨七的可怕,他也想起了惹怒杨七的下场。
然而,一切都为时晚矣。
现在能做的,就是速速集结兵马,抵御四方来敌。
但是,贼人不论那一路兵马,都有精兵悍将坐镇,而大宋能够拿得出手的,似乎只有一个老将石守信。
最重要的是,前有征辽、后又征南国,连番征战下,大宋的钱粮已经捉襟见肘。
根本无法支撑数十万大军的远征。
满朝文武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个个装聋作哑。
急得赵德芳直瞪眼。
“谁能破敌,谁能给朕拿出一个章程来?”
赵德芳声音沙哑的厉声质问。
满朝文武抬起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悄然又低下头。
赵德芳见状,差点没被气的吐出一口血,他浑身颤抖的喊道:“朕每年给你们发那么多俸禄,就是为了养你们这一群酒囊饭袋?朕就算养一条狗,它也能帮朕冲上前去,咬贼人一口。”
纵然受到如此辱骂,满朝文武依然无动于衷。
能混到朝堂上的,又怎么可能是一些蠢笨人?
他们一个比一个聪明。
四面楚歌,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大宋如今要兵没兵,要将没将,要钱没钱,拿什么跟人家打。
赵德芳见此,只能压下心头的一口闷气点名,“丁谓,兵发南国,是你的主意,如今挑起了杨延嗣的怒火,让我大宋陷入到了重重危机,你说该怎么办?”
丁谓听到这话,差点没喷出一口血,他心里在呐喊。
陛下啊!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往臣身上扣黑锅。
攻打南国的事情,你要是不点头,臣就是有一万个胆子,那也指挥不动禁军将士。
不过,心里埋怨归心里埋怨。
作为一个聪明的佞臣,他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
只见丁谓一脸悲伤的道:“臣……有罪……臣也没有想到,那杨延嗣竟然如此狡猾,更没想到他居然敢冒大不韪,造反作乱。”
然而。
丁谓的场面话却没在赵德芳这里讨到什么好。
赵德芳现在要的是一个退敌的办法,而不是场面话。
“丁谓,朕在问你,可有办法退敌?”
赵德芳几乎毫不客气的厉声问道。
丁谓一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马躬身道:“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应当请赵相公临朝。赵相公乃是三朝老臣,见多识广,必然能有办法应对眼前的局面。”
赵德芳下意识的眯起眼,皱眉道:“要朕去求赵普那个老匹夫?”
自从赵德芳那日在朝廷上跟赵普使了脸色,赵普归家以后,就一直称病不出。
赵德芳也就假装朝堂上没有这个人。
他恨不得将赵普赶出朝堂。
可是地位到了赵普这个位置,他若是不主动乞骸骨,赵德芳还真不好主动赶走他。
赵德芳派人多方暗示赵普乞骸骨,都被厚脸皮的赵普拒绝了。
现如今的赵普,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赵德芳也拿他没办法。
这一拖,就是数月。
赵德芳早就把赵普看的够够的了,现在让他去求赵普,他打心底里不愿意。
事实证明。
历朝历代都不缺拍马屁的佞臣,更不缺见缝插针的。
就在赵德芳表现为难的时候,一些觉得时机成熟的人,当即出班,傲然的喊道:“启奏陛下,臣以为,不论是杨延嗣,还是曹彬,又或折御勋,都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只要遣能征善战的将军,率领朝廷天兵征讨,这三贼自然闻风请降。”
赵德芳嘴角急速的抽出,他看这个跳出来的人,才像是真正的挑梁小丑。
他口中的那三个跳梁小丑,可是裂土封疆的存在。
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了不堪一击的废物。
赵德芳几乎没有过多思索,摆手就要让他下去。
却听那人又道:“只要陛下取消监军制度,恢复我将门应有的荣光,我将门上下,自当全心全力,帮陛下剿灭三贼。”
赵德芳闻言,愣了,随后脸上生出了一丝温怒。
满朝文臣们也有些愣。
刚才他们还能装聋作哑下去,现在要削弱他们文官对军队的掌控,他们岂能继续装聋作哑下去?
当即,就有文臣跳了出来。
“陛下,张将军这是在趁机要挟君上,其罪当诛!”
那个被唤作张将军的武将,瞪眼讥讽道:“我等何曾趁机要挟君上?若非你们这些文人凌驾我们武将之上,压的我们武将没有活路。曹、杨、折三家,怎么可能会裂土封疆?如今又怎么可能造反?
之所以闹到了今日这步田地,全部都是你们文人给逼得。”
“胡说八道……”
“……”
一文一武,当堂就吵了起来。
最后,引发的文臣和武将们全部吵了起来。
赵德芳看着如同菜市场一样的朝堂,脑袋里乱哄哄的。
他突然有点天要亡大宋的感觉。
这种念头在他脑海里没生出多久,就被他快速的掐死。
他摆出了一副威严的面孔,拍着桌子怒喝道:“够了……”
满朝文武闻言,顿时一静。
片刻过后。
张将军出班道:“陛下,只要陛下废除监军制度,臣等愿意请战,率军去征讨不臣。臣只需要二十万兵马,就能扫清三贼。”
文臣中有人站了出来,不屑的道:“陛下,莫要让昔日陈桥之事重演。臣对陛下没有任何要求,臣也可以领兵出战,只需要十五万兵马,就能扫清三贼。”
张将军咬咬牙,冷哼道:“臣只需要十万……”
“八万……”
“五万……”
“……”
数字一路叫低,最后居然跌破了三万。
请战之事,愣是被搞成了一副闹剧。
赵德芳差点没气死,他强捂着胸口,咬牙低吼道:“退朝……诸位爱卿还是回去好好想一想,明日在议此事……”
也有忠君爱国的忠臣,当即出列喊道:“陛下,军情紧急……刻不容缓……”
“退朝!”
赵德芳的声音不容拒绝。
四方攻宋下,一场廷议,最终就以这种场面收场,何其可悲,何其可叹。
退朝以后。
赵德芳一个人的垂拱殿坐了好久好久。
最终,他不甘心的长叹了一口气,对身边的宦官吩咐道:“为朕准备一身便衣,朕要去见一见赵普……”
终究,赵德芳还是得向赵普低头。
没了赵普,这朝堂上好似就少了一个顶梁柱。
无论是好的坏的主意,都拿不出一个来。
若是今日廷议,有赵普在朝堂上,无论如何,都会拿出一个章程。
这就是老臣的作用。
关键的时候有主意、坐得住,也镇得住。
换上了一身便装,赵德芳带着两个宦官,一行侍卫,悄然出宫。
到了赵普府上,亮明了身份以后,就被人带着进入到了后院。
后院内。
赵普正坐在一棵秋黄的银杏树下独自品茶。
敲他那悠闲的模样,可是一点儿病态也看不出。
赵德芳突然出现在后院。
赵普纵然提前得到了管家的通知,依然装作不知。
“赵爱卿……”
赵德芳不得不缓步走到了赵普身边,低声轻呼了一声。
赵普假意回头一瞧,顿时受宠若惊的从躺椅上爬起身,慌忙施礼,“老臣赵普,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到访,未曾恭迎,还望陛下恕罪。”
施过礼。
赵普还不忘回身对着府上的管家喝骂了几句。
言语间都在埋怨管家没有跟他通报皇帝到访的事情,害得他差点失礼云云。
然而,赵德芳又何尝看不出,赵普这是在演戏。
只是他有求于人,所以装聋作哑。
短暂的寒暄过后。
赵德芳和赵普二人坐定。
待到浅尝过一杯香茶以后,赵德芳语重心长的道:“赵爱卿,此番朕微服前来,是有事请教爱卿……”
赵普惶恐道:“陛下有事尽管道来,和谈请教之说。你我君臣,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职责。”
赵德芳缓缓点头,说道:“赵爱卿可知道四方伐宋之事?”
赵普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苦笑道:“老臣如何不知,这件事如今在汴京城已经闹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赵德芳沉声道:“那赵爱卿可有破敌良策?”
赵普闻言,低头抚摸着胡须,沉默不语。
半晌。
就在赵德芳快要等急的时候,赵普才缓缓的开口道:“咱们大宋撑不起这一场横跨大宋四方的大战。一旦开战,大宋只怕要危险了。唯今之计,应当派人恭送燕王妃回燕国,然后向杨延嗣表明我大宋的诚意。
条件任由他开,只要他愿意退兵离开我大宋。
这一次四方攻宋,杨延嗣的态度才是其中的关键。
只要杨延嗣肯退兵,其他两方自然退兵。”
赵德芳脸色一沉,皱着眉头道:“条件任由杨延嗣开?”
顿了顿,赵德芳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他要朕的皇位,朕也得给吗?”
赵普摇头苦笑道:“他要是真想要,您拦得住?”
赵德芳义愤填膺道:“朕难道就要任由一个乱臣贼子宰割?”
赵普幽幽道:“上一个以乱臣贼子称呼杨延嗣的是先帝……”
赵普言外之意就是说,杨七早已非乱臣贼子。
任何把杨七当成乱臣贼子对付的人,基本上都不会有好下场。
赵德芳面色阴沉的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郑重的对赵普道:“朕不答应,这一战,朕一定要打。你给朕说一个章程,朕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他们。”
赵普意外的看了赵德芳一眼,迟疑道:“陛下做好了国破家亡的准备了吗?”
赵德芳猛然起身,看向赵普,冷声质问,“你到底还是不是朕的臣子?”
赵普也跟着站起身,躬身向赵德芳施礼,长叹道:“老臣赵普……乞骸骨……”
赵德芳冷哼一声,一甩袖子,“朕准了,明日你就收拾东西,给朕滚出汴梁城。”
“多谢陛下!”
赵德芳再次甩袖,匆匆离去。
赵德芳一走,赵普意兴阑珊的长叹了一口气,对着管家摇摇手,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管家点点头,“回老爷的话,一切都收拾妥当,金银细软已经托人送到了大同府的南国钱行存下,剩下的东西也典当成了金票。只剩下了一些朝中大臣们送的书画。”
“那就收拾收拾,走吧。”
“老爷……咱们离了汴京城,去哪儿?”
“去燕国!”
“啊?!”
“啊什么啊,你家老爷我做了半辈子的宰相,敛财无数。这要是落到了任何一个宋官手里,都免不了被宰一刀。唯有燕国,才能容下你家老爷我这样的人。”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