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振威低下高傲的头颅:“黄老师我错了。”
“既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黄老师举起了戒尺,“那就把手伸出来,你们帮他数一数。”
陈振威把手掌摊开,黄老师挥动戒尺开始打手心,戒尺呜呜落下,打在手心清脆响亮,他们在台下看得心惊胆战,跟着数起了数:“一!二!三!”
陈振威抿着嘴,眉头皱成一个王字。
“七!八!九!”吴永强幸灾乐祸。
挨了十下板子后陈振威咝咝吸气,一口银牙咬得嘎嘣响。
“十二!十三!十四!”
二十下过后陈振威额头出汗,眼角泪光闪闪。
“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黄老师动作慢下来,他们也跟着慢慢数口号。
三十下之后陈振威开始跺脚乱跳,四下躲闪大声求饶:“黄老师我错了,你不要再打了!”
黄老师那里肯饶她,抓住他四根手指,把一只鲜红手掌拗得翘起,木板直直对准掌心继续抡去,戒尺一打感情线,情比金坚似海深,戒尺二打智慧线,学富五车才八斗,戒尺三打生命线,寿比南山不老松,戒尺四打婚姻线,芙蓉帐暖度春宵,戒尺五打事业线,平步青云跃龙门,戒尺六打太阳线,威震八方美名扬。又多打了二十记,陈振威终于吃不住痛,开始嚎啕大哭,哭得泪流满面梨花带雨,撕心裂肺百般委屈。
黄老师打完陈振威,等他从嚎啕大哭变成断断续续抽泣,才板着脸说:“给班上你欺负过的同学道歉。”
陈振威在讲台上,擦着眼泪对全班鞠了一躬,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欺负你们了。”
“你下去吧,”黄老师说,“我接着讲一讲。”
黄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德智体美劳五个字:“德智体美劳,德字为什么排第一?”
“德,品德,我们常说德行德行,外在为行,内在为德,什么意思,相由心生。一个人心里善良,心灵美,他就会去做善事,做好事,帮助别人,一个人内心丑恶,龌蹉,就会去做坏事,害人,欺负别人。”
“陈振威你要是再这样下去,就会变成一个心灵丑恶之人,专门欺负别人,做坏事,把别人的痛苦当成自己的快乐。你希望自己以后变成一个坏人吗?”
陈振威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黄老师今天打你手心,惩罚你,就是要让你记住,不要以欺负人为乐。黄老师希望你能好好反思自己,人往高处走,老师希望你做一个善良的人,多做好事,多帮助别人。”
陈振威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班上其他同学也要引以为戒,我最讨厌这种揪别的同学小辫子、威胁恐吓的事情,打架是一回事,揪小辫子又是一回事,性质更加恶劣,我希望班上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抓住别人一个缺点,一点过失,大做文章黑白颠倒,抹黑造谣污蔑,威胁恐吓要挟,这叫心术不正。”
“我最后强调一点,以后不许在班上公开侮辱造谣,出别的同学洋相,说别人坏话,谁敢再犯,就和陈振威一样,到讲台上来,公开惩罚,公开道歉。好,先说到这,现在把课本拿出来,我们开始上课。”
方鸣谦坐在座位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被陈振威吓倒。一下课,他的庆幸又化作了泡影,吴永强陈奇峰蒋文波凑上来:“你爸爸和叔叔是不是真的被抓起来了?”
方鸣谦瞪着他们:“我爸爸生病回老家治病去了,你们再乱说,下节课送你们上讲台。”
“我们就是问问,关心一下你嘛。”吴永强打着哈哈,“谁还真信啊。”
陈振威揉着红肿火热的掌心隔着三组人马发出一声冷笑:“揪你小辫子是我不对,但我没撒谎,我爸就是这么说的。”
方鸣谦简直有杀陈振威的冲动,然而两人都被黄老师打了板子,班干部的觉悟让他先咽下这口气:“你再多说一句,我们就去找黄老师评理。”
“咱们走着瞧,总有水落石出那一天。”陈振威揉着掌心,恨恨地看方鸣谦。
中午回家,李锡生见到他脸上的几道血痕:”你今天又造反?在学校跟人打架了?“
”我跟陈振威打架了,“方鸣谦气不打一处来,把饭碗一摆:“我现在要绝食!”
他们哧哧笑起来:“你又哪根筋搭错了,打不过别人,回来还要绝食啦。”
“不是因为打架,我要绝食,是因为你们都骗我,有事瞒着我,不跟我说。”
“我们瞒你什么事了?”沈勤囡端上来一盆热腾腾黄灿灿的炸猪排,“你早点讲要绝食啊,你要绝食,我今天就不炸大排了。”
“你们不说,陈振威说了。”方鸣谦望着那盆大排,T字骨后带一点肥膘,外面裹的那层面糊焦黄酥脆。
“说什么了?”
“陈振威说我叔跟我爸被抓起来了,昨天我去找我爸了,我妈还说他生病,回老家治病了!”
“你爸爸是生病了,回老家,你们老家有个中医医术很好,”李锡生说,“陈振威胡说八道,不要理他。”
“陈振威说他爸爸讲的!那我问你们,我爸得了什么病?矿里不是有医院,他为什么要去老家治病?”
“你爸爸得的是慢性病,西医治不好,要中医把过脉,开了方子吃中药,慢慢调理。”
“我爸到底得了什么病?”
“说了你也不懂,梅核气。”
“是不是肺结核?”
“不是肺结核,反正很难治。”
“那他什么时候治好回来?”
“说不定几天,说不定要几个月。”
“你们不要骗我!”方鸣谦盯着炸大排,“你们要是骗我,我明天真的绝食!”
大排炸得外壳酥脆,内里多汁,尤其是骨头上那一点肥膘,炸过后一口咬下去,油汁四溅,香得人神魂颠倒。方鸣谦一口气吃了三块还意犹未尽,盘算着要不要吃第四块时,张小灵张彩霞带着高燕走进院子。
“听说你家女婿出事情了,”张小灵说,“我们现在找不到他人,只能来找你。”
“你们吃了饭没有?”李锡生站起来,“来来来,有什么事我们到房间里说,外面人多嘴杂。”
“上梁不正下梁歪,”张彩霞没好气地看着方鸣谦,“难怪你家外孙会去保育院偷东西!”
方鸣谦无视张彩霞的人身攻击,转向他的童颜知己:“高燕高燕,过来我请你吃大排。”
“我不要吃你大排!我是来找你算账的,”高燕气鼓鼓嘟着嘴,“你和你爸爸骗我家钱!”
方鸣谦听得一愣,所有迹象都表明,方木根出事了。他腆着脸凑过去:“我外婆炸的大排很好吃的,你吃一块试试嘛。”
方鸣谦拿了一块炸猪排撕下一块:”喏,张嘴,啊。“
闻到香味,高燕暂时把算账的事情丢到脑后,张开小嘴啊了一声,方鸣谦把一块猪排塞进她嘴里,高燕嚼了嚼,咕地一声咽下,这才转怒为喜,又张开嘴对方鸣谦喊:“谦谦哥再喂我吃一块。”
方鸣谦又喂了高燕一口,拿了一块猪排递给她:“喏,自己捧着吃,我老喂你,他们等下又要笑我们。”
高燕兴高采烈啃着大排,方鸣谦托腮看着高燕,两年时间过去,圆脸小丫头长得更漂亮了,脸庞已经长开,五官标致唇红齿白,眉宇之间透着一股灵气,方鸣谦刮了刮她胖胖的脸颊:“听说你现在天天拿小红花?厉害了啊。”
高燕笑嘻嘻啃着大排:“我跟老师打听过你,她们说你是皮大王,在食堂跟人拿稀饭打架,还画地图逃跑。”
“好汉不提当年勇,”方鸣谦皱皱眉,“你要多问问我的光辉事迹。”
“你又跟人打架了,一点都不光辉,”高燕油腻腻的小手指摸过毒龙扫尾在他脸上留下的血痕,“我帮你吹吹就不痛了。”
高燕嘟起嘴吹气,吹得方鸣谦一鼻子肉香味,房间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吵闹声。
“我跟你讲清楚,要是真的,你们就把钱退给我家!”
“都是瞎说八道,不搭尬的事情,你们不要信外面的话。”
方鸣谦听得心里一酸,我爸我叔真出事了。高燕吃完大排,他拿纸给高燕擦了嘴,又把两只小手擦干净,带高燕出了院子,站在槐树下问:“你妈你外公为什么找到我外公?”
“嗯,我妈说你爸爸骗我们,卖脏东西给我们,要被没收,他们要找你爸爸退钱。”
“脏东西?什么脏东西?”
“我忘记他们怎么说的了,反正有个脏字。”
赃物,我爸卖赃物?方鸣谦脑子嗡了一声,那些包装完整,高大暂新,坐着卡车在夜色下来到跃进门,一台台一件件扛上搬下,件件价值不菲,变成一沓沓钞票的大家电是赃物?!方鸣谦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翻江倒海,有一种想吐的感觉。那么新!怎么可能是赃物?!他们一定是在乱说。
“你公公你妈还说了什么没有?”
“他们说,要是找不到你爸,就找你外公要钱。”
“那你是不是很生气?”方鸣谦看着高燕,“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我本来很生气的,但是看到你,又吃了你家的炸大排,我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你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吗?”方鸣谦拉着高燕汗津津的手,又小又热。
“嗯,我从窗户里看见你在阳台上发呆,我跟你笑,你回头对我做鬼脸,然后我去敲门找你,门反锁了,你还说我好傻,不想跟我说话。”
“你都记得啊,”方鸣谦拉着高燕的手晃起来,“我还记得那天你从山下冲下去,山坡上好多龙洞,差点吓死我。”
“我们后面不是一起滚下去了?你满头沾满那个草,脸吓得好白,样子好傻!”高燕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以后不管你听到什么事,你都要相信,谦谦哥没有骗过你,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
“谦谦哥你怎么了?什么骗不骗,有没有的,”高燕察觉到了方鸣谦的异常,“你爸爸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们来拉个勾好不好?”
“拉什么勾?”
“我以后不骗你,你以后也不骗我。”
“这还不简单,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高燕伸出小手指,两人把小手指勾在一起,大拇指对顶。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张彩霞从院子里出来,对着高燕喊:“你过来,我们回家了。”
“我想和谦谦哥哥再玩一会,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玩了。”
张彩霞怒冲冲走上来,猛地一拽高燕耳朵,拉着她往回走:“从今往后,我不许你和姓方的玩!”
高燕被这突如其来的责骂弄得莫名其妙,高声抗议:“我就是要和谦谦哥哥玩!”
“我让你玩!我让你玩!”张彩霞蹲下去狠狠打了高燕屁股两下,“一家都是贼!你再敢跟他玩,我就打死你!”
高燕嚎啕大哭,眼泪汪汪扭头看着方鸣谦,伸出一只小小白白的手,方鸣谦惨笑了一下:“你别哭了,一会哭,一会笑,两个眼睛开大炮!”
张彩霞把高燕放上自行车后座,朝采场骑去,高燕停止了哭闹,回过头对方鸣谦挤眉弄眼招手,天真地对口型,无声说再见。方鸣谦也对高燕挥手,心里却明白,以后再也不能去高燕家找她玩了。陈振威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