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阵马蹄声,我猜是带少女来的宫人们,她们离去了。
我不在乎她为什么离去,想来是怕我杀了她们。
可惜,我的寒冰剑从不沾无足轻重的人的血。
能死于我寒冰剑下的,要么是皇公侯爵,要么是豪侠,要么是我的死敌。
无足轻重的人,根本不值得我出手。
马车远去,马蹄声渐渐消失。
我看着少女的尸体,心道,如果师傅在,一定会怨我脏了他的庭院。
曾经我在院子里杀了一条活鱼,师傅罚我拖洗了三天的地。
我去西边的厢房找到了一块御赐的绸布裹好少女的尸体,接着抱着这块布飞去了五里外的宁清河。
宁清河靠近集市,集市里有一家日夜迎客的猪肉店。
猪肉店靠煮麻辣猪肉片出名。
店主是一个宫廷御用厨娘。这个厨娘二十岁进宫,二十五岁因为宫斗而被放了出来。
师傅带我来这里吃过几次猪肉。
那几次猪肉片是厨娘亲自做的。薄薄的,粉嫩的夹杂白丝的猪肉片,蘸着麻辣酱倒进面前的小锅里,很快便吃的浑身爽快。
师傅说,这间猪肉店有时也做江湖暗客的交易。
所谓暗客,便是暗刀门的门客。
暗刀门专接杀人的活。杀人后,要处理的尸体便送到各个联络好的猪肉店,请店里的人处理。
这个猪肉店也接暗客的活儿。
猪肉店靠近清宁河。
“伙计,我要出事。”
出事是暗语,用于暗刀门与猪肉店处理尸体。
那伙计会意,喊来了打杂的伙计,“快把那尸体抬过去。”
这家猪肉店处在集市外缘,白天是平民百姓来吃点东西,晚上就多是江湖中人了。
我环顾一圈,今晚没有顾客,看来最近江湖很太平嘛。
我相信,这家猪肉店会处理好少女的尸体。
真可惜,这么美的女子,我竟然不知道她的名字。
很多年前,师傅给我讲过一个深宫的故事。
说,有个皇妃生了龙子,但皇后嫉妒,便命贴身侍女买通公公夺走了龙字,并且将龙子送给了宫里的御用厨娘,接着,厨娘做了一道人肉羹汤给刚生产的皇妃吃。
后来,事情有变动,厨娘被赶出宫。
我不知道,故事里的厨娘是否是这清宁河边猪肉店里的厨娘。
我在这里吃过饭,见过那厨娘一面,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想来年轻时是娇花一朵。
伙计抬走那少女的尸体,我不知道厨娘会如何处置它。
师傅说,店里的人会找地方安葬暗客送来的尸体。
但愿吧。
厨娘与那少女都是很明艳的人。
我转身欲走。
店里的小二伸手按住我的肩。
好强的内力。我惊讶,随即释然。
能接暗客的活儿,如果内力不强劲,如何在武林生存。
“有事吗?”我问道,顺便握紧了手中的剑。
“客官,我们替你处理那尸身。你是否该给点赏钱?”
我松开剑把,“去问问你们厨娘,裹着尸身的绸布值多少两黄金。”
店小二微微惊讶,随即松开了我的肩膀,内力一卸,我舒服多了,随即快步走出猪肉店。
本想回到缺月居,但转念一想,月色如此好,不如乘风漫步。
这里的集市白天很热闹,晚上却很清冷。
清冷到,比剑光还要孤独。
我走在集市上,不远处,有个小孩正被人追打。
这么浓的夜色,竟然还有没回家的小孩。
“呸,你这个小偷!”
被追打的小孩被围在中间,一群小孩矮下身子去打他。
我抱剑站在一边,曾经我以为世界上利欲熏心你死我活的都是一群大人。
现在才忽然觉得,原来从小时候开始,我们就鱼死网破冷眼相对了。
“啊!”地一声,一个小孩子胸口插着一把刀倒了下去。
被围在中间的小孩慢慢站了起来,瞪着眼睛狠狠地拿着刀片道:“谁再敢动我一下,我就弄死他!”
弄死他!
那群小孩一哄而散,到底的小孩了无声息。
我抱剑离开,心想,现在的孩子真无趣。
我已没有了继续散步的闲心。很快,一个老人驼着背走了过来。
“公子,你看到我孙子了吗?”
我低头,这个老人身上有股糊灯笼纸的浆糊味儿。
刚刚那个倒地的小孩身上也沾了浆糊粉。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素来无欲无求。
我直接越过他转身离开。
“小满哦,你去哪里了哦。天天被那群坏孩子带着乱走!”
我忍不住回头看他。
月光下,他的伶仃的背让我说不出话来。
我展臂施展轻功,飞到了刚刚的地方,把那倒地的胸口插刀的小孩带走了。
缺月居第一次有客。
这小孩胸口的刀插的不准,没有伤到要害,但是很深。
想来那被欺负的小孩是存了心要弄死他。
从前,师傅告诉我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杀了一个人,他就算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所以我不轻易挥剑,除非别人送死。
这群小孩,从小便这样。
我看这小孩的眉目也该有八九岁了。应该已经读了三年的书了。
镇上的私塾三年内是免费的。
读了三年的书,竟然也还是这样。
当真人心难教。
怪不得师傅不准我随便教导别人。
这小孩还有气息,我点了他的穴道止血,给他用了最好的药,又包扎好,这才用内力催醒了他。
“你是谁?”那小孩看着我,随后哭道:“刚刚我好怕。”
是吗?
“那你为什么要欺负别的小孩,他被你欺负了,当然会反抗。”
“我们只是教训他,但是没想到他会杀人。他明明知道,我要是死了,我孤苦伶仃的姥爷会伤心。”
那小孩语气理直气壮,我好笑道::“如果一个人明知道他的行为会给别人带来致命的伤害,却还是决定做,证明这个人要么走投无路,要么是个阴险小人。”
我低下头看向那坐在我的凳子上的小孩道:“一个动不动就想弄死别人的人,你一定要远离。日后远离那群人。天亮就回去吧。”
那小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后道:“你让我天亮就走是怕我拖累你?我现在就走。”
那小孩不由分说便脚尖点地,迈着短腿走出去了。
我摇摇头,他要走便走。与我无关。
门外有块匾额上面写的缺月居,但用的是前朝便被下令为只有贵族可用的楷书字体。
这样的字体,这种小孩是认不出的。
所以,他不能说出我的住处。
这缺月居外只有一条宽阔大路。
沿着这宽阔大路可以走到一个分叉,分叉通向三条小路,小路口不远处是通向各个小村。
这小孩应该能知道怎么找到自己的家。
所以他的背影消失了,我倒不担心。
我站在窗边看着空无一人的宽阔大路。
有些复杂地想,当初被师傅逼着练剑,我曾负气离家出走。
当我的背影消失在大道尽头时师父是否站在窗边,像我此刻这般心中有许多考虑。
师傅,萧山又想念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