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一笑回了私塾,我也起身离开书肆。
我本来打算回缺月居,可是后来仔细一想,洪公子是疯了,柳如寞或许会因此而有所收敛,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放弃对《安平录》的觊觎。
我沉了口气,心里感慨。
原本前朝大宰相编写《安平录》是为了记录治国良策,为了守护天下百姓。现在,却成为争夺的对象,害的不少书生典卖家产。
漫步而出。如果说洪公子是柳如寞的手下吧,现在他疯了,那么,对于柳如寞来说,这条线是断了,那么,被这条线勾住的冷一笑是安全的。那两个跟踪冷一笑的少年也会因为收不到洪公子进一步的指示而收手。
他安全便好。
大街上人来人往,蓝布一般平直的天空上,太阳像是一颗绣着的金色纽扣。阳光成片成片地落下来,阳光落在街道两侧的屋瓦上,墙上的窗户也反射着午阳,地面的碎砖泛着一点点的金色阳光,仿佛整个街道都被阳光贯穿。
多么美好的景状。
如果人心也能如这阳光一般透彻光明便好了。
我信步回了缺月居,缺月居后便是座小山谷。
春天到了,山谷里也渐渐现出鸟语花香的景象。
我回到缺月居,打算睡一觉。
从前都是整日练剑,休息,练剑偶尔看书消遣消遣。
今天一上午都在忙冷一笑的事情,我竟然觉得有些累。
只有为关心的人奔波,才会觉得耗费心神。
再次在头脑中梳理了跟踪冷一笑的事件的来龙去脉,确认他今日无事,我便脱靴上床了。
睡梦中雨声咚咚,头顶是哗哗雨水。
雨水中,一片朦胧水雾,那片水雾中有一朱栏,一脏兮兮的少年立于朱栏边。
一白衣公子持伞而来,两缕青丝散在肩上,无比温华。
我于梦中隐隐觉得那少年是我。
“冷吗?”娓娓的声音自伞下传来。
那方伞移至我头顶,替我挡去漫天大雨。我抬头,是一双绝世俊美的容颜与温润如水的眼眸。
“师傅!”我大喊一声,扑上伞下白衣男的怀里。
“啪”地一声,我翻落在地。
站起身,才发现,原来这只是一场梦啊。
窗外雨声铛铛。我推开窗一看,雨水特有的潮气扑面而来。
远处且有响雷。天空因浓厚的雨水而变得阴沉。
桌案上的沙漏显示此时是申时三刻。
恰好是冷一笑散晚学的时间。
看着阴沉的天色,我的心竟也跟着下沉了。
冷一笑这个傻瓜一定忘了带伞了。
我抓起一把伞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又顿住了,这种感觉真奇怪啊。
素来无欲无求的我,为什么会为别人如此牵肠挂肚呢。
师傅曾说,禅教第一境界是看山是山。好比你看一群石头,那就是石头。
可是,如果你其中某一块石头上休息半天,那块石头在你心中就会变化,你会认为它承载了你的一段时光。
从此,你看石头不是石头。
所谓看山不是山也。
那么人呢。世上的人都是有喜怒哀乐惧的,都是有善念恶念的。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我对冷一笑却如此不同呢。
师傅,你看萧山时,我是众多石头中的一块呢,还是,我是承载了你一段时光的石头呢?
师傅,你还会回来找我吗?
还是,你有了其它石头了?
街道上的人声把我从走神中拉回来。
赶到如骅私塾时,冷一笑恰好走出来。
一本书顶在他的头顶,以此挡住雨水。
他垂着头,一双凤眼也低垂着,看起来很是沮丧呢。
我从柱子后走出来,将伞移到他头顶,他这才发现我,诧然道:“师傅。”
“嗯。”
我拉起他的手,与他一起离开。
“师傅,我打听了一下,看来柳如寞果然是坏人。”
我不禁失笑,原来,他沮丧的原因是崇拜的人是坏人啊。
冷一笑才十岁,个子勉强齐我的腰了。
“嗯,如何打听的呢?”我伸出手将他头顶的书拿起,随后在他脑袋上拍了拍,“不会是直接问吧?”
“当然不是了。弟子可不是笨蛋。”冷一笑扬起头看我:“弟子是假装很仰慕柳如寞的样子,请见柳如寞一面。结果他的同窗都一副鄙弃的模样。”
“看来他的好都是装的。”
我笑了笑,世间真正表里如一的人有多少呢。人生在世,谁不会装呢。
我摸了摸冷一笑的脑袋,道:“柳如寞有心拿下参元,府试的时候,他派手下人逼迫东华县参试的人故意考差,把他推进东华县前三十便好了。”
冷一笑疑惑道:“可他当了参元以后怎么办呢?所有的参元都是受保护的。他还能威胁其它参元让着他吗?”
我默了默,斟酌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告诉他:“也许,柳如寞的目的就是当参元。考取参元就是有功名在身,日后无论做什么,都方便许多。”
我拉住冷一笑,道:“能当参元便有了当七品官的资格了。那些贵族怎容平民百姓为官。为了抑制寒门子弟,自然是默许这种黑幕的。”
冷一笑忽然明白了:“哦!弟子懂得了。考取参元是一道分水岭。”
“对。能考上参元的要么是与地方官有勾结,要么是会隐藏实力。如果连实力都会隐藏,连参元都考不上,那些寒门子弟又有什么资格受人尊敬为朝廷出力呢!”
我扯住冷一笑,道:“咱们走这条路吧。”
我想起冷一笑尚未吃晚饭,带他去猪肉店喝些补脑汤倒是蛮好。
“喊你们老板娘来。”
我指了一个隐蔽的角落给冷一笑坐。
时近酉时,一些江湖客会来处理尸体吧。
我和冷一笑坐在隐蔽角落。
冷一笑专心地喝着饭前汤,他倒是乖觉,深切地知道在人多眼杂的地方需要低调低调。
和冷一笑比起来,我倒像是东瞟西瞄不怀好意之辈了。
“店家,我要出事。”
一个浓眼大眉的彪形大汉扛着卷粗麻布进来。
店小二急忙跑来照应着。
那粗麻布里面裹的一定是尸体。
那店小二扛着粗麻布上楼,上楼时,那尸体斜着,一方蓝绸布露出一角。
洪公子的衣服。
洪公子死了。
倒也是,他出现幻觉,整日胡言乱语,为了不让他泄露黑幕,自然有人会做了他。
恶人的走狗也走不长久啊。
我拍拍冷一笑额前略湿润的刘海,道:“待会儿带你见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