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接飞回了月卿楼,却发现冷一笑不在。
若他在,必然会在一楼东张西望地等我,看到我时,必会冲出来迎接我。
顾橘本在招呼客人,见到我立时跑来。
已经酉时四刻了,月卿楼楼门前的灯笼亮起来,似乎在告诉客人,可以来逛窑子了。
一楼的桌子分东南西北四方向摆着,一桌十张桌子,有些桌子已经坐上了客人。
一楼舞台吊着的花型灯笼亮起,烛火摇摇。
进门便能看见莫小净一袭粉衣坐在光影声喧里,头顶头发盘起,一根绿发带垂在披拂的青丝上,显得格外清新。
客人们渐渐地多了起来。顾橘把我请过去与莫小净同坐。
”师弟呢?“莫小净看着那些跳舞的花魁,磕着瓜子,问道:”你送他回家了?“
我正要说话,一声略显娇嫩的略带惊喜的声音响起:“小公子,你来了?”
是含丹的声音,我转头看去,冷一笑拎着食盒跨进来,对着含丹一笑,便向我们这里走来。
那食盒我看得清楚,正是猪肉店的。
冷一笑将食盒放在桌子上,笑对莫小净道:“师姐,我最近吃的都是这个。”
冷一笑正要揭开食盒,我按住他的手,道:“咱们去楼上吃吧。”
莫小净白我一眼:“到底是什么吃的,搞的神神秘秘,怕被别人看见啊?”
冷一笑道:“只是一些炒肉片,一些肉汤。”
莫小净拍了拍食盒道:“就这么一盒,够咱们三人吃吗?”
“顾橘!”莫小净高声吩咐道:“一盘黄金细切金线萝卜丝,一坛玉液枇杷霜作浆和一碟酱汁卤煮红烧鸡胸肉送到二楼。”
众客人皆看着莫小净,议论道:“这女的在是谁啊?时常见她在这里,还坐最有利于观赏的位置。”
“一个女的出入这里,是不是有特殊癖好啊。”
众人议论纷纷,莫小净拎着食盒与我们上去。
还是白日的那间。
我道:“冷一笑,你近日归家都迟,你姥爷不问责你吗?”
冷一笑道:“不会的,我告诉姥爷我最近都在师傅这里练字背书。我姥爷恨不得我住在师傅家呢。”
莫小净放下碗碟:“你住在缺月居?你住过他家?”
我已经来不及对冷一笑使眼色了。
冷一笑郑重点头:“师傅家,我住过啊。去年年尾我在师傅家住了有半个月呢。”
莫小净不悦道:“哼!我之前住你家,你说缺月居没有住的地方了。怎么他就有呢。”
我只得解释道:“冷一笑是男子,他可以与我住共用一室。你可以吗?”
莫小净将信将疑地看着冷一笑,问道:“真的?你睡你师傅的床?”
“不是的,有时候我睡师傅的床,有时候,我睡床上,师傅打地铺。”冷一笑道。
当然了,冷一笑没有内力,冬天的时候地气寒,当然是我打地铺了,我可以运行内力御寒嘛。
“师姐,师傅的院子里能住的屋子只有一间,你那时候住的哪里啊?”
“我嘛!”莫小净掐了一下冷一笑的脸蛋,道:“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扣扣”门敲两下后,有人推门而入,虽是背对着门,听动静也知道是两个大人。
我素来警惕,便是在莫小净这里也改不了耳听八方的习惯。
顾橘将菜肴摆好,冷一笑抱住一个磁坛子,道:“这就是玉液枇杷霜作浆?”
冷一笑嗅了嗅:“好香。”
莫小净夺过坛子,揭开红布封口,笑道:“你记性倒是好,我只说了一遍,你就记住这酒的名字了。”
“这算什么,冷一笑可是过目不忘的。”
莫小净讶然:“真假?”
“我骗你做甚?”冷一笑闻言,对着莫小净点头。
莫小净给我倒了一杯酒,道:“这酒原名百花醉,是江南盗圣顾之涂从漠北皇宫偷来的酿酒秘方酿的。本来,顾之涂是酿着自己玩的,自己喝着耍子的。后来,柳七绝死了,江湖正道声讨盗门顾之涂,将他家拆了,秘方才流传了出来。”
“我嫌百花醉这名字艳俗,所以给这酒取了新名字。”莫小净拍着酒坛子,又给冷一笑倒了一杯。
酒很香,嗅一嗅,就能令人想起百花盛开,万象生平的美好景象。
“今天,我莫小净很开心。我的师傅,终于不仅仅江湖上臭名昭著讨人嫌的三大恶霸了。”莫小净自己仰头喝了一盅。
我想起来,他们暗刀门素来只接杀人的活儿,从前柳七绝在时,暗刀门门主是柳七绝臂膀,江湖上有什么人人得而诛之却无人敢杀之人,都是暗刀门出手。有时,江湖的私人恩怨,也会请暗刀门出手。
现在,柳七绝死了。暗刀门没落,再无帮派搭理。
莫小净一身功夫多来自于莫门主,和她娘亲的师傅三大恶霸。
除了这几人,江湖上还有谁会搭理暗刀门呢。
暗刀门被迫接参元作弊的活儿也是无奈之举吧。
莫小净一心称霸武林也是无奈之举吧。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有些人的无奈很小,所以是烦恼而已,有些人的无奈很大,所以会牵扯很多人,成为负担。
而莫小净,在这种负担中成长,并能寻求到快乐和坚强。
我看着莫小净,竟忍不住有些怜惜。
我这么想着,她已连喝了两杯了。
冷一笑看着面前的酒杯,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是说道:“师姐,我明日寅时便要去私塾点到了。这酒会把我喝醉吗?”
莫小净晃了晃酒杯,朝他勾唇一笑:“连一杯酒都喝不了算什么男子汉?“
冷一笑有些纠结地看着面前的酒杯,又看看我,我不置可否,这么大了,该自己做决定,自己为自己负责了,连自己喝不喝酒都不能决定,还能有多大气魄呢,做成多大的事呢。
莫小净又给自己倒上一杯,她这样的女子,不羁起来,必是很潇洒的。
冷一笑两手在桌上端正地摆着,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拿起酒杯,灌了自己一口。
我转着酒杯,酒水映着烛光,这般好酒,当真是难得。
莫小净许是喝饿了,自己夹了一筷子下酒菜,吃的是厨娘做的油焗猪肚。
”这猪肚,有提升内力的效用!“莫小净脸色微红,但还不至于醉,她看着冷一笑道:”是南山教的增劲粉,你小子,真是好福气!“
她又喝了一勺清蒸猪尾巴汤,叫道:”汤里有南山教的增骨丸。“她以筷子指着冷一笑,”你小子遇见他真是造化。“
随后,她又拿筷子指着我道:”你太偏心了,我也要增骨丸。“
她倒是聪明的紧,知道没有我,冷一笑不能认识做这汤药的人。
我见她已有几份醉意,便道:”少喝点酒吧。“
当夜,莫小净醉的可以,顾橘替她收拾了扶去三楼睡。
我带着一坛子百花醉送冷一笑归家,又见到了他姥爷。
他姥爷拄着拐杖坐在篱笆前,见到我和冷一笑时,颤巍巍地站起来,定要请我去他家喝口茶。
我推辞了,在他姥爷的目送下,走出西塘村。
立在西塘村村口时,夜风拂动我的襟袍,路边野草修长茂盛,被风吹伏在地,俄而又起。
我抬头看,天空星辰寂寥。
远处冷一笑家的烛火灭了,整个西塘村最后一盏灯也灭了。
我第一次觉得一个村落可以既温暖又寒凉。
他这样的村落的小孩,就像这个村落里的草一样,拔起来连的是泥土,风吹吹就没了,稀薄地很。
不像,柳如寞那样的公子哥,把他们连根拔起,跟上牵连着江湖帮派,牵连着达官贵人,用手拍,也还是牵丝带缕。
从前觉得那些公子哥儿恶心,现在觉得可憎。
他们让寒门子弟无处可安。
我踏着星光走回缺月居,这样的大好夜色,从前都是师傅躺在房顶上枕着手臂看天。
我问师傅在看什么。
“为师看天象。”
那时候,我就坐在师傅旁边,一起看夜色。
现在,只能独自一人了。
我推开缺月居的门,纵展轻功,夜风徐徐,撩袍盘腿坐于房顶。
此刻,师傅,是否也在某处屋顶上看夜色呢。
我喝着百花醉,本是品品的,竟喝着喝着真的醉了。
我自问平生没有愁苦事,竟不知,心无愁绪,光喝酒,也是会醉的。
在房顶上喝了一坛子酒,便直接躺倒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