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坐了下来,看着刘缙说道:“那么多人审你,量你也不会心服口服。陛下让我将这些人驳你的话,事先都告诉你。想听听,你是怎么回话的。”
刘缙说道:“既然有旨意,该回的话我都会回。大人能否告诉我,您在哪个府衙任职?”
“和你一样。”男子答道:“在大周任职,你只管回话。”
刘缙:“那就请问吧!”
“太学学士李青问你,我华夏三代以下,可称贤君者当首推何人?”男子问道。
刘缙:“当首推我朝文帝。”
男子看着刘缙,说道:“文帝之贤,后世莫不赞颂。你的奏疏里却求全苛责,借贬抑文帝以贬抑当今圣上。如此贤君尚被如此攻击,你心目中的贤君是谁?”
刘缙:“尧舜禹汤!”
男子声音提高了几分:“李青问的是三代以下。”
刘缙:“臣已经说过,三代以下,堪称贤君者,首推文帝。”
男子又问道:“既然认文帝为贤君,为何又指责文帝尤游退逊,多怠废之政?这是不是在影射当今圣上?”
这次刘缙没有答话,男子追问道:“为什么不答话?”
刘缙说道:“此言不值一驳。”
男子追问道:“是不值一驳,还是无言回驳?”
刘缙挑了挑眉:“臣的奏疏他们没有看懂,他们也看不懂,故不值一驳!”
“好大的学问”男子冷哼一声:“有旨意,你必须回驳。”
刘缙叹了口气,理了理思路说道:“文帝不尊孔孟,崇尚黄老之道,无为而治。因此有尤游退逊之短,怠废政务之弊。但臣仍然认文帝为贤君。
因文帝犹有亲民近民之美,慈恕躬俭之德,以百姓之心为心,与民休养生息。可是当今陛下,自以为处处效文帝之举。数年不上朝,美其名曰,无为而治,其实是大兴土木。
设百官如家奴,视国库如私产。以一人之心度万民之心,无一举与民休养生息。以致上奢下贪,搜刮民财,天下不治,民不聊生。
要我直言,以文帝之贤,尚有尤游退逊之短。当今陛下,不如文帝远甚!”
说到这里,男子身躯有些颤抖。气息也有些紊乱,他深呼吸着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刘缙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而是继续说道:“大周朝设官吏数万,竟无一人敢对陛下言之,我若不言,煌煌史册自有后人言之。请大人讲我的话转问李青,转问那些驳斥我的百官。
他们不言,我独言之,何为影射?我独言之,百官反而驳之,他们是不是想让陛下留骂名于千古?”
男子有些生气,他问道:“独你一人是忠臣、良臣,贤臣?”
刘缙摇了摇头:“我只是直臣。”
男子吼道:“无父无君的直臣?”
这句话仿佛戳中了刘缙的痛楚,他红着眼眶,声音颤抖着问:“大人,能否讲我的话转奏陛下?”
男子偏过头:“说!”
刘缙开始娓娓道来:“我四岁便没了父亲,家母守节,一人将我带大。初而为官,家母便谆谆教诲:尔虽无父,既食君禄,君即尔父。
其实,何止我刘缙一人视君若父?天下苍生无不视陛下若父。可无奈,当今陛下不拿百姓当作子民。从宫中派出去的宦官,各州、郡、县等地方官吏,无不将百姓视为鱼肉。”
说话间他直视着男子,眼眶中噙着泪水说:“陛下深居西苑,一意静修。几时察敏间之苦?几时想过,几千万百姓,虽有君而无父,虽有官而如盗。十三州数百郡县到处都是饥寒待毙之婴儿,刀俎待割之鱼肉。君父知否?”
听了这话,男子的反应有些大,它瘫在胡凳上颤抖。闭上眼睛深呼吸,想要平复心情而不得。眼神便慢慢涣散。
这时,刘缙看出了不对劲。他大喊一声:“来人呐!”然后立刻跪下叩首。
狱卒马上上来,直接将他连带着胡凳往外抬。
到大牢门口时,他抬了抬手。让狱卒停下,艰难的从嘴里挤出一句话:“刘缙!朕送你八个字:无父无君,弃国弃家!”
说完便彻底瘫倒政务胡凳上。
刘缙跪在地上,望着那群远去的背影发着愣。他没想到是陈庆亲自来审他,更没想到他的一番话竟让陈庆直接病发。
......
陈松回到玉熙宫,看着角落里蹲着一个人影。他随口问道:“陛下的药熬好了吗?”
那人没理他,陈松也没管,径直进入了大殿。跪下道:“奴婢陈松叩见陛下。”
“来了?”床上的陈庆用虚弱的声音开口道。
陈松答道:“是。”
陈庆:“刘缙那篇奏疏你看了吗?”
陈松:“奴婢看了。”
陈庆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陈松面露杀机说道:“回陛下,奴婢以为,当立刻对刘缙用刑,让其认罪。然后判其死罪。”
陈庆冷笑了一声,深处手摇了摇:“到底还是奴婢,见识不足啊!”
陈松有些尴尬,微微欠身道:“奴婢孤陋寡闻,请陛下赐教!”
陈庆说道:“他这是在给朕下套,他要朕杀了他,他就能万古流芳。而朕呢?会背上一个杀忠臣的骂名,朕偏不上当。”
陈松疑惑道:“那陛下,就这样放过他?”
“当然不是!”陈庆立刻否定道:“去,将刘缙领到玉熙宫大殿。”
陈松立即答道:“奴婢遵旨。”
走出殿门就听到陈庆的喊声:“冯湦!”
这时,蹲在角落那人答了一声:“奴婢在!”然后站了起来,陈松这才看清楚,这是前两天刚刚被下狱的冯湦。
他没有理会陈松,拿着一碗药,径直走了进去。
冯湦拿着碗,一瘸一拐的走到陈庆面前,将药递给他说道:“陛下,药熬好了!”
陈庆接过碗笑道:“倔驴的腿,瘸了!哈哈哈!”
冯湦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怕陛下看着烦,奴婢这还忍着呢!”
陈庆笑着接过碗,憋了一口气,将碗中的药都一饮而尽。
然后问冯湦:“你还走得快吗?”
冯湦拿过碗,笑着说道:“不碍事,走不快,奴婢可以跳,跳得快。”
陈庆:“那你去,把太子带过来。一定要在陈松进来之前。”
冯湦说道:“喏!”
冯湦走后,陈庆抬起头看着屋顶。眼中含着泪感叹道:“孤家寡人,真不是白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