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腿的,”矮人如此称呼遇到的人类。听起来确实有点不舒服,但公平的讲,这没有任何贬义,只是单纯的描述了对异种族的第一印象。坚强的地底住民说话从不绕弯子,知道他们怎么形容精灵吗?“神经兮兮的娘娘腔”,“站着尿的娘们”,“用两根木棍吃菜叶的无毛猴子”诸如此类,举不胜举。
两相比较,矮人对人类很客气了。
铜须堡来的弗林特·火炉从未想过他会跟一个精灵,一个精灵女人相处了这么久。精灵如约领着矮人到了她借住的城堡,并为他引见了牧师。但听完弗林特提的要求,牧师除了摇头还是摇头。传播信仰本是牧羊人的职责,别说深入群山,哪怕效法圣彼得踏上千里冰原都义不容辞。
问题在于,求子的小事女神会不会管暂且不提,这必须得当事人向泰拉祈祷才行。要一个矮人改信,不如干脆叫他刮掉胡子,而这两件事对矮人都是极大的羞辱。牧师为难的看着如岩石般站在教堂中央的矮人,几经犹豫,还是说出了他的想法。
果不其然,矮人跳起来拉住牧师的衣领,把他拽到鼻尖对鼻尖的距离,咆哮着要改信不如去死之类的话。弗林特勒令牧师想别的法子,同时不忘在惊恐的牧师眼前,摇晃他沉甸甸的钱袋。
遭到了武力和金钱的双重打击,牧师艰难的摇了摇头,坚持了原则,表现令人刮目相看。这时,长寿种族的优点体现出来了,矮人大笑着松开手,他有的时间等对方改变主意,或者再去找其他机灵点的人类。弗林特在帝国这么一呆就是五年,他到处寻找愿意帮忙的牧师,顺便给泰勒爵士当私人铁匠。他的名气越来越大,跟精灵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一切顺利,终于有位修女松了口。矮人大喜过望正准备上路,却从一个路过城堡的同族那儿得到了妻子去世的噩耗。铜须堡暴发了瘟疫,莫德尔的牧师束手无策。除了隔离病人别无他法。琳恩志愿照顾病倒的人,不幸跟他们死在了一起。
矮人从不流泪,死去的亲人能在莫德尔的锻炉边得到自己的位置,这是何等的荣耀。那天晚上,他拿着爵士特意赠送的白兰地,走上了城堡的箭塔。弗林特瞪圆了眼睛,想找出代表莫德尔的星座,妻子就在那里等着他,总有一天,矮人能再见到他的琳恩。
一个细瘦高挑的身影挡住了星光,白金色的长发亮的耀眼,干扰了他查看妻子的新家。
“有功夫来这儿闲晃,不如去做两首诗。你看看你哪里还像个精灵,简直就是个人类。”矮人扭开木塞,灌了一口酒。
克里斯蒂娜穿着紧身裤,白衬衣,披着抵挡夜风的绿色斗篷,腰上挂着把长剑。标准的骑士侍从的打扮。矮人没见过除了她以外的精灵,只是听说过精灵都喜欢宽袍大袖的穿衣风格,走起路来一摇三晃,每天为了创作某种奇怪的押韵诗揪光了头发。
“……我,我不会写诗。”精灵少女老老实实承认她的不足,坐到了一个木箱上,理着被风吹乱的金发。
“哼。”矮人知道精灵的身世,城堡里每个人都知道。那些人类都被精灵迷的神魂颠倒,若不是慑于老爵士的威严,想给她擦靴子的人能从城堡大门一路排到镇上的酒馆。
切,人类的烂品位,矮人斜眼瞄着精灵的紧身裤,瞧那小屁股,细长腿,他又顺着往上看。矮人忍不住叹口气,以后她孩子会挨饿的。他克制不住的想到了妻子,真是个好女人啊,琳恩。
他抬起酒瓶猛喝,酒液顺着胡须流的到处都是。精灵一把夺过酒瓶,她跳起来冲到墙边,在矮人来得及阻止前,半瓶白兰地被丢出了墙外。
“把自己喝死可不是哀悼的好办法,你得祈祷。”精灵的口气愈发像那个牧师了。
“呸!傻丫头,谁说我难过啦。”他坏笑着从背后摸出另一瓶酒。人类表达同情的办法,似乎就是送人东西,老爵士可大方啦。
精灵陪老矮人坐到了天亮。泰勒爵士瞪着浑身酒气的精灵,又转向了身高刚到克里斯蒂娜腰部的矮人。老爵士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勒令他们滚回去睡觉,在把酒吐干净前,不要在他面前出现。
在遇到里昂之前,矮人与精灵的关系很简单。这红发小子像只闯进菜地的猪,贪婪的拱倒了种好的卷心菜。弗林特除了当个痛心疾首的农夫,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里昂活着,精灵伤心,里昂死了,精灵伤心,里昂又复活了,精灵还是伤心。
克里斯蒂娜的苦情戏弄得矮人晕头转向。弗林特只想回家,再找侏儒买个摇椅,少了长腿的戳眼睛,没准能多活个几十年。
可那傻丫头还没回来呢,他得留在这儿。等见到了人,非得跟她好好谈谈,往那对尖耳朵里灌输点道理。男人多了去了,实在不行,等上了个五十年,反正人类死的快,生的也快对不对?
拿出一百年的时间寻找对的人,准没错。矮人举着铁锤,敲打着剑身,直到他看得顺眼为止。他用钳子夹住,放入风箱边的水桶。待白热的蒸汽散完,他将几天前刻好的剑格与剑身组合起来,按照客户的要求,剑格上雕刻有他的家徽,和一句圣典上的名言。
有人点了下他的左脸,矮人条件反射的转向左边,随即意识到上当了。
“见鬼,女孩,说了多少次别在工作时烦我?锻造间是女人能进的吗?会带来霉运的!”矮人嘴上数落个不停,却没做任何实际动作阻止小女孩乱晃。他弯腰在工具盒翻找着,木匠的学徒明明昨天就把红木剑柄送来了,怎么这会死活都找不到?
矮人盯上了瑞贝卡藏在背后的手,红发小女孩想要恶作剧,但她憋不住笑。
“扶好啦,砸到手我可不管。”小女孩抓住了剑格,矮人则把红木剑柄钉上去。再裹好粗布条,这把一手半剑就完成了。
他试着挥舞了两下,剑对于他来说长了点,很不趁手,只勉强完成了几个劈砍动作。瑞贝卡两眼放光,矮人理解她还没过了爱玩的年纪,便递上了剑。小女孩第一个动作就失去了重心,弗林特要是没及时躲开,鼻子早已挂彩。
“嘿,嘿,放下剑!这是你能碰的吗?”老板瑞文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锻造间的门口,他几步走上前,抢过了小女孩手里的剑。
“嗯,嗯……”矮人不说话,只是清嗓子。老板的动作立刻温柔了许多,他干笑着摸摸小女孩的头,捧宝贝似的把剑拿出去了。
瑞文是个好人,他二话不说收容了矮人带来的小女孩,供她白吃白住,声称他正好缺个帮手。白痴才会在打铁铺用女人看店,他不过是可怜瑞贝卡,对此,弗林特心知肚明。
谁叫他没甩掉这个小尾巴,谁叫他心肠软。
小女孩跟着矮人又走了一个小时。巡逻的卫兵,值更的守夜人,站街的妓女,乃至一帮醉汉,大家都看着这对古怪的组合。弗林特老脸发烫,他忍无可忍把小女孩逼到墙角,问她想干吗?
自称叫做瑞贝卡的红发女孩领着他到了码头边的一间小屋,弗林特观察过屋子的外形后,认为称作窝棚更合适。女孩打开了门,强烈的恶臭没了阻拦,老矮人被熏得站立不稳。小女孩走进屋里,向他招着手。
矮人的夜间视觉捕捉到了一个红色的轮廓,他用袖子遮住鼻孔,跟上了小女孩。原来瑞贝卡那么怕被卖到南方,全是因为床上的女人。小女孩满怀希望的抓住矮人的手,好像他能起死回生。
床上的女人瘦的皮包骨头,腹部却鼓得像个皮球,这就解释了那股臭味。矮人心想,任谁都看得出,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濒死的女人颤巍巍的抬起右手,想要抚摸她的女儿。瑞贝卡乖巧的把脸凑过去,即使这样,她也没忘记回头去看矮人。
这导致她错过了看自己母亲最后一眼。
矮人身无分文,只能厚着脸皮敲响了昔日雇主的家门,向他借钱买棺材,再给他身后哭到声音嘶哑的小女孩找个归宿。
睡眼惺忪的瑞文慷慨解囊,没多问一个问题。事后,有妒火中烧的同行调侃他,如果当时老矮人要睡他老婆,瑞文也会眼睛都不眨的答应,还帮忙铺床哩。
其实这样说也没错。
弗林特等着他的精灵丫头,又不知不觉间收养了另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