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很冷。这片大漠和被北燕边境唯一的区别或许就是它没有那如画般的鹅毛大雪。
冷风如刀,黄沙似箭。
段胤走在大漠里,冷风如饱含敌意的刀客冰冷的砍在他脸上。段胤抬头望了眼无垠的黄沙,心中在想,是如何孤独的人才会住在这里呢?
去北峪关之前,他需要先来这里见一个人。算是蜀山吸收的江湖武者。
蜀山收徒严苛,弟子数量一直保持在三千左右。仅仅靠蜀山弟子,自然不可能有遍布天下各地的人手,更不可能有堪比帝国监察司一般庞大细密的情报网。所以,蜀山有了这些零散的江湖武者和底层修行者。
段胤从一位蜀山弟子口中听说,住在大漠这个人似乎只是一个青年。年龄估计不会比他大太多。
那个热血儿郎不想白衣青锋走江湖?什么样的原因会让一个热血未凉的青年住在这荒无人烟的大漠?
段胤迎着冷风走了三个时辰,终于见到了那个人的住所。一个已经不能再简陋的小木屋,小屋不远处立了一座孤坟。
段胤走近木屋,一个穿着麻衣的青年正蹲在门槛上沉默的啃这馒头,他的膝盖上放着一把刀。
很普通的刀,或者说得实际一点,是一把不能再简陋的刀。描述得形象一些,就是那是用一块稍微有些弧度的铁块磨出刀锋,再在尾端钉上两块软木作为刀柄,也便成了青年手里的刀。
段胤看着眼前这个青年的刀,想到了自己当初削的那把木剑。当初他买不起铁剑,但他又实在想去看那座江湖,所以只能削把木剑挎在腰间。
眼前这个青年应该和他当初一样,他一定很喜欢刀,却买不起刀,所以才有了这样一把简陋的刀。
之前那位蜀山弟子说得不错,他很年轻,应该只有二十岁左右。段胤打量着眼前这个青年,他的眉很浓,眼睛很大,嘴唇却很薄,紧紧的抿成一条线。
人们说,唇薄的人大多无情。段胤不知道眼前这个青年是否无情,但是他的脸让段胤联想到了花岗岩,刚毅,冷漠,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包括对他自己。
而段胤也确实发现眼前这个青年是一个很冷漠的人。除了段胤出现在他百步之外时他略微看了一眼段胤之后,便一直专注而沉默的啃着手中的馒头。
他啃馒头的动作生硬而有力,仿佛在咬着铁块,每一口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咀嚼。
段胤走到青年面前,微笑着开口道,“你好。”
“你好。”
很生硬的吐出两个字。不带丝毫的情绪。
段胤微微怔神,他本就不善言辞。此时遇到这个冷漠的青年,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交谈。
沉默了一会,段胤轻声开口道,“我叫段胤。”
“我知道,你是宗主的弟子。”
段胤愣了愣,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这么出名。连远在大漠的青年都知道他的名字。
其实,作为太玄的弟子。以引动五轮灵气潮汐的修为击败了天赋不差的陈思,又在未入天启之时便进入蜀山洗剑池洗剑。段胤在蜀山中的确应该很出名。
段胤看着青年,等待着他告诉自己的名字。这时青年手中的馒头终于啃完,他抓起膝上的长刀,抬头平静的开口道,“我叫阿七。”
阿七?
这世上自然是没有‘阿’这个姓的。所以这自然不能算眼前这个青年名字。但是,段胤又知道,这世上其实很多人又的确是没有名字的。
如一些世家仆人,一些青楼的歌姬。他们都只会有一个代号,一个不能算是名字的名字。
没有名字的人实在是很可怜的人。段胤觉得眼前的青年很可怜。原因有很多,比如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却要孤独的待在这枯寂的大漠里,例如买不起一把刀,所以只能自己做一个,比如没有一个真正的名字。
或许还有更多。
所以,段胤没有继续问下去。
结果坐在门槛上的青年突然站了起来,握住刀柄的手捏得很紧,平静的开口道,“等我成名的一天,我会告诉全天下我的名字。”
阿七的语气很平静,但是段胤却很清楚的看到他眼中炽热的火焰。那种目光段胤很熟悉,因为他之前在青石镇想着出去看江湖时,眼中燃烧的便是这种火焰。
那是一种自己心中的梦燃起来的火焰,段胤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任何力量可以浇灭这种火焰。
段胤很能理解阿七的梦,因为他也有同样的梦。所以他很认真的对阿七开口道,“我等着你告诉我名字的那天。”
阿七听到段胤的话,忽然笑了。
段胤从不知道一个人脸上的笑容原来会造成这么大的变化。阿七不笑的时候,脸上本是孤独的,冷漠得如同这大漠里的石头。
但他脸上泛起笑容时却又让段胤觉得,自己面前是江南三月的春风,温柔和煦,平易近人。
“你要再等我三天。”丢下这句话,阿七走到了木屋旁边的孤坟,在坟前洒下了一碗烈酒。
段胤忽然有些明白阿七为什么会孤独的待在这里。原来是为人守墓。
能压下心中对外界的渴望,孤独的在这里为人守墓,段胤有些佩服阿七。
他一定是一个很守信用的人。
段胤是一个很守信用的人,所以在同样见到了很守信用的人之后,心中自然而然会觉得有些好感。或者说,自然而然有了与阿七做朋友的想法。
但是,他又突然想起了阿七说这句话的含义。他要自己等他三天。
段胤准备去北峪关。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蜀山,负责南唐北境情报的蜀山弟子让他先来大漠找阿七。
阿七会告诉他如何去北峪关。
自然不是告诉段胤去北峪关的路怎么走,而是去北峪关之后应该怎么加入当地的军队。
在两军对阵面前,个人的力量向来是渺小的。更何况段胤只是一个才入天启的普通修行者。段胤自然不会想着单枪匹马的杀进青之君王的青雾中去。
但是,阿七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很明显是要和他一块去。段胤在阿七身上没有感受到真气流动的迹象。
也就是说,阿七不是修行者。
他有些惊讶的望着阿七削瘦的背影开口道,“你也要去北峪关?”
阿七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可是你不是修行者。”
“一定要修行者才能去北峪关?”阿七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仿佛不是在问话,而是在用反问的语气陈述一件事实。不是修行者也能去北峪关。
而且,这句话中还隐藏着另外一层含义,那便是不是修行者,去了北峪关也能比修行者做得好。
从阿七的神情中,段胤知道,这不是狂妄自大,而是自信。
这是一种很强大的自信,自信到他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就像人应该吃饭,鱼应该生活在水中一样。
段胤不知道,阿七经历过一些什么事情会让他有这么强大的自信。
而且,阿七说得也并不错,自然不只是修行者才能去北峪关。北峪关十四万守军,有多少是修行者呢?
段胤估计,也就在一万左右。而且大多数是像他这样的天启境修行者,不惑境和知玄境的修行者绝对不会太多。
但是,段胤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此次他虽然是要加入北峪关的军队,却肯定不是跟着大军大规模的厮杀。他想的是如其他在边境历练的蜀山弟子一样,以小队的形式在战场游走。
这种以小队形式游走便决定了一件事情,这个小队的所有人必须都是修行者。只有这样,小队才能有足够强大的战斗力和生存力。
那阿七该怎么办?
“去北峪关干嘛?”阿七重新坐在门槛上,抱着怀里的刀抬头望着段胤认真的开口道。
段胤知道,这是阿七想要向他证明,他可以去北裕关,而且可以比修行者做得更好。
去北峪关干嘛?
现在北燕铁骑正在叩关,去北峪关自然是杀人。
“杀人。”
阿七拿起怀里的刀,用刀锋指向了小屋的门檐。段胤才发现,小屋的门檐处挂着一串手指头,全是大拇指,像一串辣椒,在黄沙里风干。
“这些手指头的主人都是修行者。”
“我切下来的。”
一个没有修行的人说,他切下了很多修行者的大拇指。这是一个很好反驳的话。
因为,若是想要反驳的话,可以找出太多的理由来说明他绝对不会是修行者都对手,更不可能切下修行者的手指头。
但是,当看着那串手指头的时候,段胤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因为,这些是实实在在的证据。
当然,段胤可以说阿七是在说谎。那些手指头的主人不是修行者,或许只是一些普通人。
毕竟有谁能够证明,这些手指头曾经属于某位修行者呢?又或者说,纵然这些手指头真的都来自于一个个修行者,又有谁能证明这些手指头都是阿七切下的呢?
段胤和阿七见面只有这一小段时间。段胤比不得那些久经人世的老人,可以通过和一个陌生人的三言两语谈话便判断出一个人的秉性。
但是,段胤很确定,阿七一定是一个不会说谎的人。
所以,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默认了阿七和他一起去北峪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