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老人当众念出陈虎名字的时候，站在人群后方，正和陈寡妇嗑瓜子的虎子还无知无觉。
就算陈寡妇隐约听到了陈虎的名字，也没意识到，陈虎就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宝贝儿子，是村里所有人都叫习惯了的虎子。
直到所有村民在惊呼和哗然中，随着一些人的目光所视，齐刷刷地看向那对母子。
“怎么会是虎子呢，我还以为会是谁家的小娃。”
“虎子要喂给河神了，这陈寡妇怕是不让啊。”
“我就说这泼妇平常逮谁骂谁，抠门不说，开春的时候还偷了我家园子里的蒜苗，总算是遭报应了！”
“陈寡妇的男人头几年淹死了，就生了一个儿子，这下儿子没了该怎么过，当真是克夫克子的命，唉。”
陈家寨的人一时间议论纷纷起来，那时候陈寡妇手里的瓜子哗啦啦往下掉，她好半天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虎子，跑啊。”我朝虎子喊道。
虎子听见我的喊声，转头就向村后头狂奔，几个叔父辈的村民从拐角出来，拦住虎子的去路，其中一个人说道：“虎子，回去吧。”
“根叔，你放我走，村长要把我喂河神哪！”虎子焦急说道。
“你不回去，死的就是别人家的孩子，竹片抓阄，这是天定的，就是你的命。”另一个村民说道。
虎子一咬牙，想要从几人中间强闯过去，被那名他称为根叔的人一把抱住后腰，虎子一下子慌了，猛地挣脱开根叔，慌不择路地往前跑，却被另一人抻腿绊倒，一头栽在地上。
虎子的嘴唇磕在了地上，淌了一嘴的血，他还要爬起来跑，却被人牢牢摁在地上。
在陈家寨的青少年里，最有名的就是桂生哥，一来桂生哥是村长陈平安之子，二来桂生哥胆识过人，能文能武，为人义气，几乎所有的同龄人都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其次有名的就是我和虎子等少数几个人了。
我和虎子小时候经常惹是生非，属于那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后来父亲强制我读书，虽然老实了些，但是爷爷当年被浸猪笼的事情，加上我也被浸过猪笼，一跃让我榜上有名。
虎子之所以有名，自然是因为他妈，再说的详细点，就是因为他妈陈寡妇的那张人见人厌的臭嘴。
不过虎子这个人乐观开朗，见村里人就婶婶叔叔地叫，有时下河摸鱼摸多了，就会分一些给邻里吃。
加上后来虎子跟着桂生哥去城里做生意，于是大家都说，虎子和桂生哥是做大事的人。
虎子被村民们押到陈平安面前的时候，陈平安一脸冷漠。
“谁他妈打我儿子的，老娘弄死他！”陈寡妇大喊大叫地冲到台下，张牙舞爪地推开众人。“谁敢动我儿子，谁敢动我儿子老娘晚上就赖在他家跟他拼命！”
陈寡妇的泼皮无赖是出了名的，一时间押住虎子的村民都纷纷让开。
陈寡妇拉着虎子就要回家，口中骂骂咧咧道：“老娘的儿子你们也敢动，瞎了狗眼！”
见陈寡妇将虎子拉走，陈平安的眼神立马变了，变得极其凶狠且冷酷，他将托盘里用来劙红纸的刀片攥在手里，跳下台就走向陈寡妇和虎子。
虎子看见了陈平安眼中的凶戾，他当即拦在陈平安的面前说道：“村长，我不跑了，你别动我妈！”
“陈平安，你还想当众杀人不成？杀人啦陈平安要杀人啦！”陈寡妇当众喊叫起来。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虎子瞪着陈寡妇吼道，举起巴掌就要打陈寡妇，陈寡妇愣住了，眼神怔怔地看着虎子，虎子哭着喊道：“秦阳，把我妈拉走！”
陈平安攥着刀片，冷哼一声，说道：“贪生怕死，想要违背祖训潜逃，那就是要害死所有人，明天就是伏龙岭水会，再有人违背我的命令，一个字，死。”
陈平安说完看向旁边的几个村民继续道：“把他绑在定风桩上，明早水会开始之前再让他洗澡。”
我看着众人将虎子押走，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麻木。
村民们议论着，脸上或是放松，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
人群很快散开，只剩陈寡妇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地悲号。
“为什么是虎子？”
在我的想法里，童男童女都是刚出生、或者三两岁尚不知事的幼童，可怎么会选人高马大的虎子呢？
山里的孩子从小就被灌输着种地放羊娶老婆生孩子的思想，所以十四五岁谈婚论嫁的比比皆是，像我这样十七岁还没娶妻的已经算是大龄了，村里的其它伙伴一般在十岁前就会先将娃娃亲订了。
所以在陈家寨的童男待选者中，像我和虎子、桂生哥这样的大龄青年屈指可数，那么多小孩子没被选中，偏偏选中了虎子，这是天命？
可虎子向来津津乐道的，不就是陈寡妇找大师给他算过的，说他命硬吗？
我站在村会的台子下面，从日头升起，到日落西山。
期间母亲来叫我一次，让我回家吃点饭，她知道虎子是我在陈家寨关系最好的玩伴，打小穿一条裤衩长大的，就劝我说：“这是虎子的命，你又能有什么办法，我把虎子他妈接到咱家了，你回家跟我搭把手，我做点好吃的，晚上你给虎子送过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表达我心里的惶惑，母亲离开后，我远远地看见从村子的北面来了一辆马车。
赶车的人正是桂生哥。
我记得前几天晚上我和老太爷在龙脊河边上时，老太爷曾告诉我，桂生哥在清晨时拿着一封信出了门，应该是去请人了。
马车上下来的人是个看起来清癯消瘦的老人，他的脸苍老极了，怕是比老太爷还要老，他的头发稀疏，看起来就要掉光了，盘成一个圆髻，圆髻用灰色的布条裹住，和他宽松的长衫一个颜色。
这形象，应该就是老太爷以前跟我讲古代故事时，那故事里的老书生了。
桂生哥对老书生毕恭毕敬，搀扶着他下了马车，他们经过我的旁边时，老书生抬头，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天光很快黯淡下来，我远远地看见在村头的河田边，老太爷正和村里的那帮年纪最长的老人站在一起，他们在夜幕下点燃了一堆篝火，然后一名老人将装着竹片儿的陶罐扔到了篝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