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酒楼已经被袁世凯的爪牙知悉，因此我们不得不尽快离开。
当天晚上，我们到了南郊的一座叫佘山的山下，因为我们一路带着董海川和宋教仁的遗体行动不便，同盟会的其他人员暂时又联系不到，因此便决定将董海川和宋教仁的遗体安葬在山上，但在安葬之前，我得将袁寒云和董音音从和平客栈接过来。
我赶到南浦火车站的和平客栈时已经夜深，而且当天晚上已经没了火车，那时袁寒云和董音音都还没睡，很显然对于我们白天被袁世凯的军队围攻的事情一直担心不已。
连同留下来保护他们的青帮弟子共有十人，我们雇了两辆马车，赶到佘山时已经是后半夜。
董音音看到董海川的尸体时忍不住崩溃大哭，但她很快就压低了声音，生怕将附近农庄里的人吵醒，袁世凯此来上海截杀同盟会人士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我们只能在半夜发丧，就连哭也只能小声地哭，不然被袁世凯的爪牙发现又不免一场恶战。
董海川和宋教仁的遗体是安葬在半山腰上的，他们两人的名气太大，不能立碑，我们都围着坟冢踩了坟土之后，就在身上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休息。
黄兴因为中了枪伤的缘故，晚上有些发烧，我们累了一天，躺下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睡梦中我又梦见了父亲的死，梦见他站在我的面前，被袁世凯一枪崩了脑袋。
我惊得一身冷汗，当初父亲被打死时我都没来得及替他收尸安葬，如今大名鼎鼎的董海川和宋教也只能匆匆安葬。
董海川是八卦掌的祖师，宋教仁则是倡导内阁制的第一人，我突然想起司马迁的那句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他们的死是重于泰山吗？
我是否将来也会像他们一样？
我起身向山上走去，我看到在佘山的山顶，有个人影矗立，那人影正是孙文。
“孙先生，睡不着吗？”我问道。
孙文看了我一眼说道：“是啊，这几年来时常睡不着，有时晚上我经常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革命总是失败？”
“孙先生并没有做错什么，有时候大多数人认同的道理，反而是错的，而且错得离谱，你是时代的先驱，你若是怀疑自己，千千万万个同胞百姓又该跟着谁的脚步？”我说道。
“我在倭国时一直在反思自己这些年的教训，尽管小心再小心，可仍免不了有人叛离和从中作梗。”孙文说道。“当年看到姐姐缠足时，我就曾发誓，有一天要废除女子缠足的陋习，改变女子在社会上的地位，我不忍再看见有人像我姐姐那样，为了所谓的美被迫将脚骨折断，所以在我当上临时大总统后，首先做的就是废除了女子缠足，可到如今，依然有人认为三寸金莲是美的象征，认为我不尊重祖宗传下来的东西。”
“我以前生活的地方也是这样，村子里的人信仰河神，每年水会时都要将家里的食物和钱财投到河里，祈求平安富贵，若是遇到灾害年月，就要选出童男童女祭祀河神，不过村子里的人因此得罪了一位高人，于是高人设计将河神引了出来，是一条蛟蛇，蛟蛇攻击村民，就被村民们合力杀了。”
“亲手杀了自己信仰的河神？后来呢？”
“后来依然有人坚持信河神，认为河神死后有灵，还会降下灾难，但也有的人从此不再信河神。”我说道。“有些人的思想顽固不化，但有些人却会受到他人的影响，就像孙先生破除陋习的举动，大部分的人都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华夏大地几千年的封建思想和旧俗想靠一个人是没法彻底改变的，需要千千万万个人共同宣扬新思想、新道德，而这些人需要一个领导者，你若是怀疑自己，他们就更会怀疑自己了。”
“听了你的一席话，我倒是安慰了些。”孙文说道。
“但恕我直言孙先生，同盟会身处弱势，想要和袁世凯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你们是儒生，就算是开会想办法号召更多的民众加入进来，但民众始终没有受过训练，当他们看到洋枪或者袁世凯身边的高手可以以一敌百时依然会胆怯，人们想进入你所倡导的新世界，但自己的性命终究是命，谁面对死亡时多少都会害怕后退。”
“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孙文一边说着一边认真打量起我来。
我说道：“袁世凯身边网罗了无数高手，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大的人格魅力，而只是他的身份特殊而已，最主要的是，他有自己的军队，他的傲慢和残暴别人都会以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华夏几千年的皇帝制让人们对皇帝心生无端恐惧，我曾听村里的老人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古代的一个昏君残暴无度，对身边的宫女太监想杀就杀，一日，太监的头目联合手下的太监想要刺杀皇帝，于是他们把皇帝骗到了偏殿，等皇帝到了偏殿之后，一百多个太监蜂拥而出，而皇帝只有一人，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但您猜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那一百多个太监都死了？”
“不错，皇帝的一句大胆，让大多数的太监都吓得跪了下来，有几个勉强站着，但是皇帝说只杀带头的太监，其余全部赦免时，那些太监便感恩戴德，背离了原本的初衷，还天真地以为皇帝真会赦免他们。就像人们面对一个十恶不赦的强盗时，强盗只要不杀不抢，什么都不用做就会让人感激涕零，甚至在逃离虎口之后还到处宣扬说那强盗是侠义之辈，而人们面对普通人的虚寒温暖却会不屑一顾，甚至厌烦。我这么说，并不是为了让孙先生当恶人，而是建议孙先生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建立自己的军队，同盟会有再多的民众基础始终是一盘散沙，这一次秘密开会被截杀，幸好有杜心五、孙禄堂、董老和镖王这些绝顶高手出手相救，想要他们死心塌地跟着你极难，但若是你有了自己的军队，江湖上那些不甘平凡的高手就会主动追随于你。”
“秦阳兄弟，你的一席话，倒是让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些我从未想过的东西。”孙文说道。“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却能看得如此透彻。”
“说起来我还是孙先生的学生，若不是您提出民主自由的口号……”我说话时突然看到孙文的左手上有一道白影闪过，与此同时，我的左手手心也隐隐作痛，因此我连忙问道：“孙先生可曾让人看过自己的手相？”
“未曾让人看过。”孙文摇了摇头。“不过我小时候有个老道士来村里，告诉我母亲说，我是皇帝命。”
我抬头看向孙文的头顶，只见他头顶的字符流转，写着：孙帝象，丙寅，癸亥，戊申，庚申，祖籍广东，香山县翠亨村人……
“你可以看见别人的生辰八字？”孙文听见了我口中念叨的话。
“不错，还请孙先生将左手给我看看。”
孙文半信半疑地伸出左手，我看向他手上的掌纹，手指在他掌心摩挲着，不错，跟当初我的掌纹被毁之前一模一样，我绝不会记错。
“你竟然也是皇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