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陆,一片荒芜的大陆。
这里最多的,就是遍布大陆各个角落的垃圾场,看着比上陆的城市都要大,一个个垃圾堆就像是高楼一样耸立着,一眼望不着边。
没有白天,没有黑夜,有的只是无尽的黄昏。仿佛被虚空中央的世界树所遗弃,无论其如何旋转,所能受到的光辉,仍旧只有昏暗的暮光。
对于所有人来说,这里都是一片被遗弃之地,比起荒原这个名字,人们更愿意称呼这里为垃圾场。
这个巨大的垃圾场里,空气充斥着尘霾,悬浮在荒陆的地表犹如浓雾,这里同样生活着人类,犹如荒原的鬣狗和野兽一样,为了食物劳碌着。
五年前,沈毅因为抑郁症自杀,来到了这个世界,发现自己重生穿越的瞬间,沈毅的心中甚至带着激动,可他很快再一次绝望了,因为他变成了一个婴儿。
一张黒瘦的脸出现在沈毅的眼中,张着一口牙齿已经黑烂的臭嘴,对沈毅说道:“呦,还捡了一个小崽子。”
这个捡到沈毅的男人叫做老狗,沈毅自此成了一名捡垃圾的小崽子。
如今,刚刚五岁的他,面对的就只有这些垃圾,每天出门都需要蒙着面罩,身体也异常瘦弱,甚至还需要在脚上戴上镣铐。
而他每日的工作,就是在这一个个垃圾山上寻寻觅觅。
…………
“小崽种,老子告诉你,如果你再和昨天一样偷懒,什么也没给老子带回来,今天晚上老子就把你丢去垃圾堆里喂狗,知道了没有!”
老狗一把拎着沈毅的领口,几乎要把沈毅整个人都提起来,一张从未刷过牙的臭嘴带着唾沫无限的放大在沈毅的眼中,那种压迫感几乎让沈毅窒息。
沈毅慌张的点点头。
老狗冷哼一声,松开了手,一脚踹在沈毅的屁股上,骂道:“快滚进去,拿不出东西,就死在里面!”
沈毅一个踉跄,差点儿一头扎进垃圾堆里,老狗就在他身后冷冷的注视着他,沈毅硬着头皮,也顾不得感受屁股上的疼痛,有些趔趄的爬进一个垃圾山的坑道里。
这是一条幽暗深邃的黑洞,里面埋葬着不知道多少像他一样的小孩子。
这种坑道,每座垃圾山都有,或者说整个垃圾场的垃圾山下,遍布着这种坑道,他们头顶的传送口,无时无刻不在向着垃圾场倾泻垃圾,许多东西,根本来不及捡,无数的垃圾堆积成山,他们只能像矿奴一样,埋头打洞。
不过,这种坑道可比矿洞危险多了,整个垃圾场都无时无刻不在坍塌、重组,沈毅见过了太多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子,进去之后就在没有出来,甚至连凄惨的呼叫声都出不来,只能埋葬在垃圾堆里。
可他无从选择,老狗他们养这些小孩子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可以爬进坑道,这是他们的价值所在。
垃圾场里的垃圾佬们,眼里只有价值,废物是没有活下去的资格的。
沈毅不想进坑道,一点儿也不想,头顶上每时每刻都传来嘎吱的声音,就像是死亡在敲门一样,他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下一刻自己会不会被头顶上的垃圾掉下来砸死。
死的毫无尊严与体面,死的悄无声息。
沈毅这辈子都从未如此深刻的体会到,仇恨,这种情绪可以如此的浓烈,他在坑道的每一秒都在担心死亡的降临,也在每一秒多一份仇恨。
来到垃圾场的五年里,他已经遭受和见过了各种各样的屈辱,被鞭打、被嘲讽、被羞辱,仇恨已经遍布在沈毅的全身每一个角落。
可他能做的,却只有慢慢的向坑道里爬,努力的收取一些有用的垃圾,免得晚上被打。
这样的日子,比地狱都要现实。
沈毅缓慢的爬着,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他从未想过自己有哭的一天,可是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生活,死亡的阴影整日盘旋在他的头顶,每天付出着透支体力的劳动,却只能换来一碗霉米煮的汤水,鞭打和喝骂随时可能出现。
承受这一切的他,只有仅仅五岁,这些垃圾佬,将人性的恶劣展现的淋漓尽致。
沈毅用手背抹了抹眼角,他还是哭了,尽管他身体里有一个成熟的灵魂,可他还是承受不住这一切,他甚至在怀疑,这是上天对于他放弃生命做出的惩罚。
他真想放声大哭一场。
可他甚至连哭都不能,那样只显得自己软弱,沈毅的内心不想承认这一点,尽管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意味着屈辱。
坑道已经很深,沈毅没有害怕那些黑暗,却在害怕头顶上那片吱吱呀呀的垃圾,他每一个举动都尽量的小心,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抬着散发昏暗灯光的灯筒,努力的寻找着什么有用的东西。
可笑的是,他的专注反而让他忘记了恐惧。
沈毅如今已经知道哪些东西有用,而哪些东西看上去鲜亮却只是废品,他在不知不觉中便成了一个合格的垃圾佬,甚至攀爬的动作都植入了他的身体,这一切都像印记一样烙印在他身上。
坑道很长,很深邃,可沈毅的收获却寥寥无几,他只找到一些废旧的螺丝和金属零件,其中的一些已经发锈的很厉害,他必须深入继续寻找,否则老狗真的会和说的一样,把他丢在荒原的垃圾堆里喂狗。
荒原的狗,可是会吃人的,它们比他们都要饥饿。
沈毅像得了魔障,他不知不觉的朝着坑道深处爬着,也一步一步向着危险前进,在死亡的边缘来回试探和徘徊。
坑道越深,就越发的狭窄,直到沈毅感觉爬的很艰难,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快要爬进垃圾山底,沈毅一下子清醒过来,准备回去,可是他却发现,坑道已经狭窄到他无法转身。
场面陷入了僵局,沈毅额头上的汗水慢慢落下,也不知道其中是不是还混合着泪水,他用脏手抹了一把脸,吸了一下鼻子,努力的试图转身,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到。
他还是崩溃了。
“该死!该死!”
沈毅放声大哭,近乎于凄惨的哀嚎着,可他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除了他自己,几乎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听到他对死亡到来所做的哀求。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他想努力的止住哭声,可他实在做不到,他想尽力的去寻找一些脏话和诅咒来谩骂老狗他们,可是他除了该死两个字,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是死过一次,可这一次才真正体会到了死亡的恐惧。
许久,沈毅停止了哭声,他瘦弱的身体支撑不了他的哭泣,他甚至连哭泣都无法畅快淋漓,沈毅头脑昏沉,感觉自己似乎是昏过去了,可又是清醒着的,他摇摇头,还是无法搞清楚时间过去多久。
最后的一丝求生欲激起,沈毅开始调换思路,不准备转身,而是准备直接这样倒着退出去,尽管这样因为看不到脚下,容易踩空坍塌,可这是他唯一的生机。
沈毅一步一步的试探,努力的控制着身体,可是他太瘦弱了,身体里的热量早就被刚才的大哭消耗殆尽,刚刚走了几步,就感觉浑身大汗,双腿颤抖不止。
咔。
很轻微的一声,沈毅的脑中却一片空白,他知道自己踩空了。
只听得晃荡一阵巨响,似连锁反应一般的,这一片的坑道全部坍塌了,沈毅几乎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瞬间就被卷入其中,深埋于内!
最后的一瞬间,沈毅没有感觉到恐惧,反而有一丝开心。
终于解脱了。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沈毅慢慢的醒来,他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就感觉自己头疼的厉害,紧接着是全身,许多地方都有伤口。
灯筒就在不远处,昏暗的灯光照着他的脸。
“我没死?”
沈毅闷哼一声,挣扎着翻过身子,这才看到,这似乎是一艘巨大的浮艇,只不过上面破开一个洞口,洞口不大,却正好能容纳他跌进来,半块铁板遮挡了洞口想要落下的垃圾,除了摔伤和擦碰,他几乎没受多大的伤。
“这算是上天的眷顾吗?”
沈毅心里想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身上的伤痛一瞬间聚集起来,顿时让他发出一身闷哼,他挣扎着拾起灯筒,下意识的朝着前方看去。
有一道身影!
那不是他的影子,沈毅吓的差点大叫一声,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后退了一步,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沈毅拿着灯筒,也不敢直接照过去,就那样静静的屏着呼吸,空气里弥漫着诡异的安静,可是这一道身影实在是把沈毅吓的不轻。
“死人?”
沈毅这样想着,可还是不敢靠近,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了,他可以听到另一个呼吸声!沈毅咬了咬牙,壮着胆子,抬高了灯筒,朝着前方照去。
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直接朝着沈毅看来,沈毅被吓的手一抖,差点儿把灯筒给扔了。
这的确是一个人,蓬头垢面,一双手指甲卷曲,脸色苍白的吓人,浑身散发着恶臭,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沈毅。
沈毅看清楚之后,反而不怎么害怕了,这个人整个下半身几乎都被一块巨大的合金舱板压住了,只有上半身能动,只是沈毅不清楚,这个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你还活着?”
沈毅举着灯筒,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那人仍旧面无表情的看着沈毅,过了许久,才缓缓的开口,也不知道他多久没有说话了,咳了一口痰,仍旧嗓音嘶哑。
“算……是吧。”
听到了声音,沈毅确定这是个活人,举着灯筒靠近了一点,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个人。
他的下半身全部被压在那块合金舱板下,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没有知觉的原因,不见他有丝毫动容,身上有很多处伤口,有的已经化脓很久,这也是他身上恶臭的来源。
他应该会很痛苦,可是却毫无表情,像是瘫痪了一样,就那样瘫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人都透漏着怪异。
沈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声问道:“你需要我帮你吗?”
“帮我?”他幽幽的道:“没人帮得了我。”
“我可以试试。”沈毅小心的指了指,他腿上的舱板,道:“帮你把腿挪出来。”
“为什么?”那人问道。
沈毅看了一眼被封死的舱室,道:“这里被困死了,我一个人出不去,而且,你看起来很痛苦。”
那人没有说话,沈毅便放下了灯筒,试图过去挪开合金舱板,可是沈毅把拉屎的力气都用上了,也不见那块舱板有什么动静。
沈毅累的瘫在地上,喘了一口气,找到一根铁棍,试图撬开舱板。
那人就那样瘫在那里,看到沈毅努力帮他,也不见丝毫表情和动作,仿佛一切与他无关,直到沈毅累倒在地上,他才开口。
“不用费力气了,我活不了多久了。”
“没有人想死。”沈毅的语气坚定,“即便他不想活着。”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这个男人的心弦,他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看向了沈毅,认真的看着他努力的用铁棍撬着舱板,神色动容。
“你说的很对,没有人想死,我控制得了身体,却控制不住本能。”男人看着沈毅,第一次发问:“你叫什么名字?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荒原的垃圾场上每个人都生不如死,可还不是一天天苟活着。”沈毅放弃了铁棍,喘着气道:“我叫沈毅。”
原本以为中年男子已经全身瘫痪,沈毅就坐在他身边不远,可是听到沈毅的这句话,那人忽然一把抓住沈毅的胳膊,一只手就像是铁钳一样捏的沈毅生疼,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沈毅,略有激动的问道:“你叫什么?”
沈毅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选择闭口不言,可是那个男人的目光直视沈毅的心底,沈毅感到了威胁,只能害怕道:“沈毅,有什么问题吗?”
那人就捏着沈毅的胳膊不放,沈毅也不敢动,许久后,他松开了沈毅的胳膊,语气恢复了平静,道:“你有名字?”
“我不该有名字吗?”沈毅有些生气,反问道。
“应该,每个人都应该有名字,这是一个人一生的标记。”那人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听的沈毅一头雾水,他看向沈毅,自我介绍道:“我叫林归云。”
沈毅点点头,悄悄的退后了一步,道:“这不就对了,你也有名字嘛。”
“是的。”
林归云点点头,似乎在想着什么,目光飘忽不定,这时候,沈毅的肚子却忽然咕咕的叫了起来。
“你饿了?”
沈毅有些难受的点点头,觉得有些丢人,勉强道:“还好,你,你不吃人吧?”
林归云听到这句话,动了动嘴角,道:“当然不。”他指了指一面墙壁,道:“那里有吃的,你按一下那个按钮。”
沈毅将信将疑的走过去,举着灯筒找到了一个按钮按下,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口子,里面弹出了一个盒子。
沈毅打开了盒子,里面放着膏状物体,是热的,有香气。
没有勺子,沈毅也不在意,他闻到香气的那一刻,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就那样直接倒进嘴里,狼吞虎咽。
沈毅尽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他还是流泪了。
不是食物太美味,是他太久没有吃到过正常的食物了。
“虽然,味道不是……”林归云刚想说着什么,就看到了沈毅脸颊的泪水,悄悄的闭上了嘴,无声的叹息了一声,看着沈毅的目光复杂。
“你平时吃不饱吗?”林归云好奇道。
沈毅已经吃完,有些羞涩的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看着手中空了的盒子发呆。
“如果不够吃,还有。”
沈毅摇摇头,道:“够了,已经够了,吃太多,肚子会疼的。”
他害怕撑死。
林归云默然,沈毅呆坐了两分钟,直到热量流遍了他的全身,感觉到自己又有力气了,他才重新坐起来,道:“谢谢你的食物,对了,你要不要吃?”
林归云摇摇头,问道:“你过的很不好吗?”
沈毅没有回答,“我有力气了,我再试试。”说着,他准备继续帮林归云脱身。
林归云仍旧摇摇头,道:“不用了,你到那边去,躲开点。”他指着一个角落,示意沈毅过去。
沈毅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做了,下一刻,他整个人都呆滞了。
他感觉自己仿佛见到了神迹。
林归云伸出右手,抓住了那块巨大的合金舱板,轻轻举起,轻轻的仍在了一旁。
沈毅目瞪口呆的看着林归云,刚才的那一切,他看上去就像是扔了一根木棍一样轻松!
这,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一块超大的合金舱板,厚度足足有十多厘米,有上吨重!沈毅用铁棍甚至在上面都无法留下划痕!
他,就那么轻轻松松的扔了?!
沈毅受到了莫大的冲击,下意识的走进舱板,敲了敲,确定和自己刚才撬的那块是同一块,他甚至还看到了一个捏出的手印!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沈毅激动的语无伦次。
林归云目光平静的看着沈毅,目光有些复杂,片刻后神色宁静。
“你想学吗?”
沈毅激动的点点头,甚至都没有思考。
林归云看到沈毅的样子,牵了牵嘴角,像是露出了笑容,道:“我教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