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天呐！这都是什么地方？”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荒漠，方夏意彻底傻眼了。
愣愣地站了半晌，赵小杨才低低地道：“我们真的走错方向了，不该往西的。”
方夏意扯着嘴角笑了笑，不说一语，赵小杨却突然盯着他：“你干嘛骂我？”
“我哪有？”嘴上这么说着，方夏意却是缓缓转过身背对着赵小杨。
赵小杨一个箭步冲到方夏意面前：“你以为你背对着我七辰就看不到你心里想什么了？”
“柳七辰，你每天不看我想什么会死啊？给我留点秘密不行吗？”方夏意泄气地坐在地上，“没错，我刚刚就是骂你了，谁让你说往西的？我们往西走了三个月，这下是白费了！”
“明明是你先说要往西的！”
“我哪有说过？明明是你说的！”
“是你说的！”
“你说的！”
……
吵了好一会儿，两人终于有气无力地背靠背坐在寸草不生的小土坡上，方夏意哑着声音道：“我们该怎么办？原路返回？”
“还是先把盘缠问题解决了吧，上次用仙术吓跑了拦路抢劫的强盗，从他们身上搜刮来的钱已经全都用光了，今天，晚饭都没了。”
“那你问问七婶，有没有一种仙术是把石头变成钱的，先教我们救救急。”
“七婶说，再叫她七婶她就不理我们了。”
“她不是自称有一百多岁了么？叫七婶那是夸她年轻，她还不乐意了？”
“她说，祖奶奶都比七婶好听。”
“好吧，祖奶奶，你赶紧教教我们怎么把面前这堆土变成钱，我饿了。”
“祖奶奶说，别再做梦了，自己想办法。”
“我们哪有什么办法？”方夏意换了个方向，然后直接靠在赵小杨腿上，哀嚎道，“我真的饿了，也渴了，怎么办？”
赵小杨无力地指了指背后的马匹：“咬一口去吧，有肉，也有血。”
“那我还不如咬你呢。”方夏意拉起赵小杨的手臂就要往嘴里塞，换来赵小杨一顿暴揍。
阳光下，两道疲惫得歪歪扭扭的身影终于还是爬上了马背，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小兄弟，算一卦吧，我的卦很准的。”
无力地白了一眼市集上拉住自己的长须老头，方夏意道：“没看见我饿得连话都快说不出了么？哪有钱给你算命？”
老头松了手，却还是小声嘀咕道：“穿得那么讲究，说没钱谁信啊？”
我信啊！这话赵小杨只在自己心里说，因为他实在是累得不想开口了。
别看方夏意光鲜亮丽的，他当初逃离方府的时候可什么也没带，这一路上要不是赵小杨救济，他连换洗衣服都没有。
牵着马走出了好远，赵小杨突然停下脚步，神采奕奕地道：“我有办法赚钱了！”
“真的？”方夏意马上两眼放光，“那我们可以吃饭了？”
卦摊边上，长须老头正卖力吆喝着，见方夏意和赵小杨又回来了，他不禁得意地笑道：“怎么？现在信我老头子的话了？”
“半点也不信。”赵小杨煞有介事地道，“你这里写着看相、测字、摸骨无一不精，可算卦这种事，世间还没人比我更灵的。”
“你？”老头一脸鄙夷，“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也敢说这种大话？”
“你要是不信，那我们打个赌，若是你赢了，我就给你付一卦的钱，若是你输了，你得赔我双倍。”
“赌就赌，我还会怕了你个毛头小子？说吧，怎么赌？”
赵小杨抱着手臂托着下巴，缓缓道：“我们不赌看相，也不堵测字摸骨，这些都太简单了，我们就来赌……赌我能猜到你心里想什么，如何？”
老头嗤之以鼻：“我老头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狂妄的年轻人，赌就赌，谁怕你？”
赵小杨得意一笑，冲方夏意使了个眼色，方夏意瞬间亮着嗓子大喊了几句，把周围的人全都吸引过来。
方夏意高声道：“现在这些人都是你们赌局的见证，输了可不许耍赖！”
老头笑道：“你们输了才不许哭鼻子！”
“好。”赵小杨指了指摊子上的纸笔，“以免你耍赖，最好把你心里想的全写在纸上，等我猜完了你再当众打开，如何？”
老头果然未作任何反驳，等赵小杨和方夏意都转过身后，他才悄悄在纸上写了些什么，然后将纸盖住，大声道：“我写了一句诗，只要你能完整地说出来，我就认输。”
赵小杨回头看着老头：“你确定现在心里的想的就是方才写在纸上的？”
老头点点头。
顿了一会儿，赵小杨高声道：“既载清酤，赉我思成。”
老头大骇，眼也不眨地盯着赵小杨：“你真的……真有那么厉害？”
赵小杨微微一笑：“还需要掀开你方才写的字条吗？”
老头思索了片刻，截然道：“再来一局。”
这一次，老头特意瞄了瞄围在边上看热闹的人群，确认没人能偷看他写字以后，才开始动起笔来。
将写了字的纸卷起收在袖中，老头才道：“我这次什么提示都不给，你自己猜。”
赵小杨道：“你这次没写诗，甚至都没写字，你画了一只猪头，是想骂我还是骂你自己？”
老头呆呆地站了许久，这才苦笑着从兜里取出几枚铜钱递给赵小杨：“没想到今天遇到高人了，我认输。”
赵小杨和方夏意互相对视一眼，各自心中都窃喜无比。
趁着这个势头，方夏意又扬声喊道：“还有没有人想赌的？一盘赌局只要两文钱，如果我们输了，那就赔你两千文！”
围观人群纷纷低语起来，只片刻便有好几个人争抢着上前：“我来！”
“老伯，你的钱我还你，借你的卦摊用用如何？”
见老头不吭声，赵小杨又道：“好吧，二十文，你要不愿意，那我们换地方去。”
老头终于点头默许，方夏意便急急地组织想尝试的人排队，为他们准备了笔和纸。
黄昏将至，集市开始逐渐散去，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卦摊前更是没了先前的热闹景象。
长须老头在一旁的巷子里呼呼大睡，不时还传出些鼾声。赵小杨和方夏意则是围拢在一起悄悄数着钱，越数越是开心不已。
方夏意道：“一开始人倒是多，后来就少了，你应该故意猜错一次，给他们点信心的。”
赵小杨忍不住瞅了他一眼：“谁让你说赌输赔两千文的，我们连两百文都没赚到，赔得起吗？”
“可是不说多一点吸引不来人。”方夏意一边把桌上的铜钱往赵小杨钱袋里塞，一边点头道，“不过这样也够了，咱们换个地方还能继续赚，至少每天有饭吃有客栈住了。”
他正说着，突然一只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二人同时转身，便看到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直直地盯着他们，问道：“我可以赌一把吗？”
方夏意转头看着赵小杨，赵小杨点点头，他便拾起了纸和笔递给那男人：“自己写吧。”
男人接了东西却又道：“我们赌大一点吧，要是我输了，我给你们一千文，要是你们输了，你们给我一千文，如何？”
赵小杨虽有些诧异，却还是胸有成竹地点点头：“好，不许耍赖。”
背对着摊子好一会儿，听到那男人说可以了，赵小杨和方夏意才转过身。
然而下一刻，他俩却惊得差点大吼出来——那男人不知从哪里拿出条黑布来蒙住了眼睛。
方夏意凑近赵小杨，低声道：“七婶还能看到吗？”
赵小杨摇摇头：“他的黑布太厚了，完全遮住了眼睛，七婶根本看不到，这个人……这个人是不是识破我们了？”
半晌没听到动静，那男人道：“怎么了？猜不出？”
赵小杨只能干笑：“没有，你……你等等，你等等啊！”
又互相对视了一眼，方夏意冲赵小杨点点头，然后悄悄地绕过那男人准备去偷看桌上被折起来的字条。
“猜不过就耍赖，这可不是君子所为。”一道清朗的男声传来，吓得方夏意立刻缩起了手，迅速跑回赵小杨身边。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红衣的年轻男子，只见他身材颀长，相貌俊美，手中不时摆弄着一把黑色铁骨扇，举止间处处透出一股优雅不凡的气度，就如从画中走出来一般，与整个破落的集市格格不入。
先前那干瘦的男人取了眼睛上的黑布，见年轻男子对他点点头，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小杨认真打量着来人，而那年轻男子也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见赵小杨眼中生了戒备之色，男子从容地笑笑：“你现在一定在想，我究竟是修仙之人，还是妖。因为你看不透我心里在想什么，而能让你看不透的，都是道行还不错的，对吗？”
赵小杨悄悄捏紧了衣角，沉声道：“我没兴趣知道你是人是妖，反正……反正我们跟你没什么关系，告辞。”
他拉着方夏意的手臂就要走，那男人却又道：“你就不想知道，你方才施展的仙术，为何遇到道行高深的人就不灵了？”
犹豫了一下，赵小杨停下脚步，问道：“为何？”
男子戏谑地一笑：“我也不知道。”
看赵小杨眼中生起怒意，他又缓缓叹息道：“不过这天下，能把这仙术练成的，也就独你一人了。”
赵小杨不禁有些疑惑，这一次的疑惑，是他自己的。
虽然柳七辰曾不止一次地炫耀这是南华山最上乘也最神秘的仙术，可他没想到，修炼成功的竟然只有她一个。
柳七辰道：“别听他胡说，这仙术我爹爹和娘亲也会。”
那男子一双桃花眼依旧认真地盯着赵小杨，笑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就有这般修为，不过我很好奇，这世间早已失传的‘瞻心术’，你是如何学来的？”
“瞻心术？”这个名字可是赵小杨第一次听到，虽然他知道柳七辰会这种仙术，可她从未提过名字，他也不曾问过。
他的反应，倒让那男子微微蹙起了眉：“你不知道你修炼的是什么？”
赵小杨只静静地站着，柳七辰不发话，他也不知该说什么。
方夏意悄悄拽了下赵小杨的衣袖，低声道：“走吧，吃饭去了。”
柳七辰也道：“这个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你们不要理他，赶紧走。”
赵小杨抓紧方夏意的手臂就走，走了几步又突然折身进了巷子，摇醒还在睡觉的长须老头，扔了二十文钱给他便牵着马离去。
睡眼迷糊的老头看到面前对他微笑的红衣男子，以为是在做梦，谁知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后，那男子依然还在眼前，只是此刻，他能看到的已经是那男子逐渐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