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华山的夜晚，似乎很少这般宁静过。
而清心苑里，也难得这么晚了还只有赵小杨和方夏意两个人。
坐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空的明月，赵小杨喃喃道：“其实，如果赵大叔真是明净掌门，那很多问题反而就容易想通了。比如说，他和七辰为何都出现在赵家村，他出现的时间，七辰失去记忆的时间，都在同一年，包括后来他为我招魂续命的同时，七辰的魂魄被锁在我体内。”
“可他为何会起死回生之术？为何会疯？而且那十六年间，七辰的魂魄又在哪里？她为何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方夏意的问题，瞬间又让赵小杨苦笑出声，除了呆呆地看着夜色，也不知还能做什么。
良久后，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师姐。”
“师姐。”
慕安的脸上，不再是以往的冰冷和不近人情，反而多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有惊喜，有慌乱，有忧心，有悲痛。
“小师弟。”慕安定定地看着赵小杨，“你见到的人，真的……真的是我爹吗？他……他长什么模样？你跟我说说。”
赵小杨只能无力地摇头：“师姐，抱歉，我不知道，而且，他的模样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怕我说出来，也没用。”
话刚说完，他却又突然愣住。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慕安师姐时，他就觉得她有些眼熟，可在那之前他确实是没见过她的。
如今在月光下看着她的脸，他倒是突然觉得，似乎她与赵大叔，真有那么些相像的地方。
“我知道，我这是难为你了，我知道……我知道……”慕安转过身喃喃自语，声音里已然带着哭腔。
方夏意正要安慰她，却又见鲁遥走进了院子：“小师弟，师父让你去一趟偏殿。”
自白天被问讯后，赵小杨和方夏意就遵照吩咐回了清心苑，可同住的三位师兄都不曾回来过，如今看鲁遥面上难得的凝重，赵小杨心里也不禁忐忑起来。
偏殿里，庄无念等几位师兄都在，明清真人正坐在桌旁，桌上放着一幅很大的画像，画像边还有砚台和笔，笔上墨迹未干，显是刚刚才作出的画。
见赵小杨来了，明清真人语气中似有几分焦急：“这是我根据记忆给师兄作的画像，你来看看，你说的赵大叔，是不是这个样子？”
不知为何，赵小杨有些莫名地心跳加速，就连走向桌边的脚步，也突然变得沉重了许多。
可是，那幅画像……明明是那么熟悉的感觉！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赵小杨还是一阵错愕：“怎么……真的是……赵大叔真的是……明净掌门？”
其他的所有人，也都呆住了。
愣了片刻，明清真人才盯着赵小杨道：“你看清楚，到底是不是？”
赵小杨轻轻地摇着头：“我不能完全肯定，可是，至少有九成相似。”
九成相似，和完全一样，似乎差别也不大，毕竟人的相貌会有变化，画像与人的差距，也取决于画功。
慕安已然哽咽出声：“真的是……是爹爹吗？也就是说，爹爹他……他没死……他一直还活着对不对？一直还活着！他还一直活着！”
赵小杨犹疑了一下，却还是开口道：“我……我只能确定四年前他还活着，我离开赵家村的时候，他已经不知去向了，后来有没有回去，我不知道，如果回去……”
“不可能！”庄无念的情绪很是激动，但还是截然道，“师父那么高的道行，若然他在，也必不会被火烧死的！”
舒战平也道：“没错，若是师父当时在赵家村，不管什么妖魔什么大火，他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出事，一定是师父离开后就再没回去过！”
“可是……”张和怯怯地开口，“小师弟说的疯子，又是怎么回事？”
明清真人眼中已然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小杨，你说，到底是……师兄在赵家村那些年，是什么样的？”
赵小杨低低地道：“确实……确实就是个疯子，每天脏兮兮的，不会洗脸换衣，也不会做饭，就连他住的茅草屋，也是我们给他搭的，饭菜每天给他送去，也一定要看着他吃完，否则……否则都不知他会弄得有多脏。”
“不可能！”慕安已然失控大哭，“爹爹怎么可能会是疯子？怎么可能……是那个样子？”
“我自小见到的，确实就是那个样子，直到我出事，他为我招魂续命以后，我们才怀疑，他会不会是装疯，只是没机会证实。”
“那师父又是哪里学来的招魂续命之术？还有御水诀？”舒战平低声道，“师父出事那年，明明没有这种道行的。”
“一切，都等找到了师兄再说，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
深呼了一口气，明清真人再次认真地看着赵小杨：“还有一个问题，你说你是在二十年前被人遗弃在赵家村的，师兄又是在那半年之后就到了赵家村，那么，对于你的亲生父母，你可知道些什么？你的身上，有没有……他们给的东西？”
这个问题，四年前赵小杨刚起死回生的时候便想过，但又被他和赵靖否认了，可如今被明清真人这样问起来，他还是免不了大为震惊：“师父是说……是说我……可能是……”
慕安也抽泣着道：“师父的意思是，小师弟可能就是……是我的……是我的……”
明清真人依旧眼也不眨地盯着赵小杨：“你今年，已满二十一了是不是？”
“是，村长在村口发现我的时候，是在二十年前的三月……三月初八，他说当时我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看着应该是一周岁左右的模样，所以猜测……猜测我的生辰应该是在二月到三月。”
明清真人似乎很痛苦的模样，轻轻闭了闭眼，缓缓道：“慕安的弟弟，是二月二十六生的，南华山出事之时，他刚满周岁几天，那晚念华师妹突然带着他去了南华山，后来，就再也没回来过。
“我们盘点过尸体，按当时在南华山上的人来算，少了四具，两个大人，两个孩子，大人应该是一男一女，或许……或许念华师妹也没事，他们一家三口，都还活着，而你……也极有可能……”
“可能……可能是……”赵小杨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我可能就是那个……没被找到尸体的孩子吗？”
“小杨！”慕安突然扑上前来，弯下腰抓着他的肩膀，“你仔细想想，想想你身上可有何信物？我记得我弟弟他……他身上是有配饰的，他满周岁的时候很多人送了他礼物，他身上戴了的，你仔细想想。”
赵小杨慌乱地摇着头：“没有，我身上什么也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慕安的情绪一下子又激动起来，庄无念只能赶紧拉住她，舒战平则是扶起赵小杨让他坐到椅子上。
尽量回忆着往事，赵小杨喃喃道：“我倒是听村长提过，也就是在我出现的那几天，王之煜在那片杨树林里找到块很奇怪的玉，颜色像血一样，后来周大娘看到了，她说那个颜色很瘆人，看着不祥，想要丢掉。
“当时王之煜只有两岁，却很喜欢那块玉，一直不肯松手，直到后来他真的大病了一场，周大娘才硬抢了那块玉，丢在了很远之外的山林里，现在，肯定是找不到了。”
“是！就是那个！弟弟身上的千年血灵玉，一定不会错的！”慕安突然又哭又笑，“师父，是千年血灵玉啊，是您送给慕临的千年血灵玉！是他，就是他！”
明清真人苍白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有些疲惫的、淡淡的笑容。
“弟弟，真的是你！”还未等赵小杨反应过来，慕安已经扑上去紧紧抱着他，失声痛哭，“我就知道老天爷不会那么残忍的，不会让我一个亲人也没有！原来爹爹没死，你也还在，或许……不，娘亲一定也还活着，肯定还活着，我们一家四口，一定能团聚的！”
庄无念等人也全都笑了起来，尽管他们有的人脸上还挂着眼泪，有的人眼睛通红，笑起来比哭还要难看。
赵小杨的脑子里却是空白的，很空，很空。
若说之前有震惊，有紧张，有慌乱，也有欢喜，那么此刻，他更多的是迷茫，不知道如何相信这一切的迷茫，不知道如何接受自己身世的迷茫，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新身份的迷茫……
所有的一切，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