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杨和柳七辰跟着那自称小狐狸的红衣少女一路南行，进入了最南边毫无人烟的深山。
这片即便是在白天看起来也阴森恐怖的深山，如今在月光下，更是处处透着诡异。
三人一路无话，小狐狸看上去一本正经，倒让赵小杨怀疑她先前有些调皮甚至不可一世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或许这才是她的本来面貌。
至于柳七辰，赵小杨其实有很多话想跟她说。
想问她什么时候来的南疆，想问她是不是一直都在跟着自己，也想问那天在阿鼻宫出手的是不是她……
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但最终，却是一个字也没能开口。
小狐狸之前的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柳七辰，是他的仇人。
他内心深处，也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着。
那个人是癸亥的女儿，那个人是二十一年前毁灭南华山的真凶。
而在南华山的那场灾难里，他的母亲死了，他的父亲疯了，他也从北华山掌门之子慕临，成了赵家村的孤儿赵小杨。
甚至是赵家村当年那场差点让所有人都灭绝了的灾难，也是她造成的。
多么深的仇恨呐！
赵小杨握紧了拳头，却又缓缓松开。
他很想在所有的事实面前，加一个“可能”。
可能，造成这一切的，是柳七辰。
那么也有可能，不是。
这种荒诞的想法，一直在反反复复折磨着他，有时候他笃定了，凶手就是柳七辰，仇人就是柳七辰，他该杀了她报仇。
可有时候他又会猛地冒出一种想法，万一不是呢？
毕竟他没有亲眼见到她行凶啊！
呵，多么苍白无力的借口。
赵小杨都分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
是因为那四年不同寻常的朝夕相处，自己的灵魂，和她的灵魂，已经在不经意间产生某种不可分割的联系了么？
还是因为上次在北疆，她冒死救了他，所以他动摇了？
“到了。”
小狐狸的一句话，瞬间把赵小杨从一直的恍惚中拉了出来。
他们面前，是两栋紧挨着的茅草屋。
矗立在山顶上，与整座山的阴诡气息格格不入的茅草屋。
其中一间屋子里还亮着灯，像是有人在的样子。
小狐狸对着屋子高声喊道：“云哥哥，我把人带回来了。”
屋门被拉开，一个穿了深色粗布衣服的男人缓缓走出。
月光下能看到他的相貌很是普通，甚至与他一比，赵小杨都算是俊逸不凡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人，举手投足间却又让赵小杨觉得，他绝非凡俗之辈。
至于不凡在哪里，赵小杨真的说不上来。
那男人对小狐狸笑笑，柔声说了句“我都能听到，你不用喊”，便又将目光移向赵小杨，但只是认真地看了一眼，他又转而盯着柳七辰。
小狐狸道：“我确认过了，她就是柳七辰，不会有错，他旁边这个，北华山未来掌门赵小杨，你也听过的。”
男人对柳七辰点了点头：“幸亏你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你母亲，否则不可能在南华山安然度过一百年，不过也是，她是妖，你是人，她的相貌自己可以改变，而你，却是天生的。”
柳七辰冷冷地盯着他：“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进屋说吧。”男人率先进了屋子，边走边道，“我叫巫云，不是天上的乌云，是‘巫术’的‘巫’，她叫甜儿，我们两个，只是这山中整日无所事事的狐妖。”
屋子里只有一张没上过色的破旧桌子，以及两条崭新的长凳子。
小狐狸已经与巫云坐到了一条凳子上，赵小杨和柳七辰，也不得不坐到一起。
小狐狸亲昵地搂着巫云的手臂，笑道：“你们可以叫我小狐狸，老狐狸，老妖怪，甚至狐狸精都行，但是甜儿只能云哥哥叫。”
顿了顿她又冲赵小杨道：“你这个假道士也不用把我们当敌人，我和云哥哥虽然都是妖，但我们吃素的，不仅没伤过人，连妖也没杀过。”
柳七辰淡淡地道：“你们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巫云笑笑：“我们和你的亲生母亲有些渊源，和南华山，也算有些渊源。”
看柳七辰不解，巫云继续道：“五十多年前吧，南华山的袁大侠追踪过一只千年狐妖到南疆，那只狐妖产下一个男孩，是男孩，不是狐狸，男孩一直以人形活着，便是如今我这副模样了。”
这件事，当初在游蛇岭的时候，柳七辰便提过，可赵小杨没怎么放在心上，谁知今日，居然就这么见到了。
巫云依旧一脸平和，就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母亲一直很感激袁大侠看在她即将生产的份上不杀她，不过她为了让我活得像个人，让我不像她那般受尽千般苦楚，早已决定把一身道行全都给我。这么多年了，要不是偶尔也会变回原形，我都差点忘了我不是个人。”
似乎又忆起了一些往事，柳七辰面色有些沉重，喃喃道：“大师兄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我知道，是二十一年零七个月，这些，我都清楚。”
“那么，你所说的，我的亲生母亲呢？”
“她啊，其实，她比我更早来到南疆。”
巫云直接用手指挑了挑桌上的灯芯，让火烧得更旺了些，接着道，“把千年道行传给我后，母亲没几年便走了。
我那时还小，就算有母亲的道行，却也只有小孩子的心智，可能会直接死在这山中也说不定。后来，是一个女人救了我，抚养我长大，收我为徒。
她叫未颜，是北疆雪域墨焰蛇一族从前的首领，不过她说，她想忘记北疆的一切。
她的丈夫和徒弟都被人囚禁封印了，她却没想过救他们，因为她觉得，那是他们杀戮太多的报应，她甚至跟我说过，很后悔嫁给那个男人，更后悔将墨焰蛇一族交到他的手里。
百年前那场大战，她侥幸没死，她说，其实很想死，但偏偏，又不能死，因为她放心不下她的女儿。”
看了眼神色更加凝重，甚至是痛苦的柳七辰，巫云继续道：“她说，南华山掌门夫妇是很好的人，女儿能被他们抚育，也是好事，至少在南华山堂堂正正地长大，比跟着她偷偷摸摸好得多。
所以她狠了心，就当自己真的死了，没把女儿带回，只是每年都还是忍不住悄悄潜去南华山看看女儿。
二十一年前，是三月吧，那一次，她去中土的日子比往年都要久，回来后，我才发现她失魂落魄，似是受了很大打击。
她说，南华山出事了，她的女儿死了，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此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所以，无论如何，她要救自己的女儿，哪怕代价是魂飞魄散，她也要救。”
柳七辰双眼通红，嘴唇微颤：“她有没有说，南华山出了什么事？”
巫云却是摇了摇头。